兒時,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家鄉還是個偏僻閉塞的海島,物質相對貧乏。雖說是海島,但我所在的不是漁村,很少能吃到魚,肉也是奢侈品。家裡明明養了豬,但要過年的時候才殺,平時家裡有客人的時候才買豬肉,魚平時不買,留到過年的時候買。吃得最多的菜就是青菜、白菜、蘿蔔。
也不是沒有美食記憶,有三碗羹的味道一直留在我的味蕾裡,是我最初的美食記憶。每年的年夜飯都會有那三碗羹,外婆在的時候燒,後來舅媽燒,自己家裡媽媽還燒,百吃不厭。
第一碗:酸羹。顧名思義,酸,放醋。大圓桌上,大家先吃冷盤,鵝肉啊雞肉啊一大盆一大盆的,家家都養雞和鵝,過年總要放開吃。但肉吃多了有點膩,最好來點熱乎而不膩的羹湯,正想著,酸羹就上場了,盛在藍邊大碗裡,冒著熱氣,白菜切得大大的,煮得軟軟的,羹裡還有一段段銀白色的新鮮帶魚,那可是最正宗的舟山大帶魚。媽媽給孩子舀了白菜羹湯在小碗裡,再夾一塊帶魚,挑去刺,孩子就哧溜哧溜地吃上了。吃一片菜葉,軟乎乎,酸溜溜,夾一塊帶魚,口感細滑,入口即化。這道菜酸爽可口,不由地味蕊綻放,胃口大開。
孩子總是坐不住的,吃完碗裡的羹,就下桌玩去了,不管什麼炒菜上桌都叫不應。悄悄地,第二碗羹來了,甜津津的桂花味霎時飄滿了屋子,它是甜羹,白花花的圓子之間還有幾瓣橙色的橘子來配色。媽媽立即為孩子舀了一小碗,衝屋外嚷:「快來啊,吃甜羹囉!」孩子們應聲而來,看到那圓溜溜亮晶晶的小圓子眼睛都亮了。
小圓子是自己家的糯米粉做的。糯米平時捨不得吃,只有在年前才開始水磨糯米;桂花更稀罕,十月金秋,桂花開盡,搜集到桂花,醃漬成糖桂花,就等過年時用在這個羹裡。孩子們最喜歡這個甜羹了,一年到頭能吃上幾次甜食呢?小圓子嚼也不用嚼,就溜到肚子裡去了,暖乎乎的,好入胃。若覺得羹太甜了,就吃羹裡的橘子。煮過的橘子是很酸的,用來調和味道正好。這回真的是吃飽了,孩子們吃得渾身舒坦,滿足地一抹嘴,又下桌了。
年夜飯漸入佳境。男人們酒喝得正酣,女人們估計吃得差不多了,但還是拿著筷子不放,來一道菜夾幾筷嘗嘗,不吃的時候就聊天唄!最後一碗羹來了,濃鬱的香味,超讚的賣相又勾起了人的胃口,感覺飽飽的人摸摸肚子又拿起調羹舀起羹來。那是一碗鴨羹(土話音),跟鴨子搭不上邊,不知道為什麼叫這個名。
媽媽早早就開始剁肉,砧板剁得咚咚咚響,我就知道肯定要做這個羹。她剁啊剁,將一塊純精肉剁成一團肉末,在鍋裡放稍大些的水與肉末一起煮開,然後用澱粉勾芡,倒上打散的雞蛋,蛋花就一絲絲一縷縷地浮在羹上,撒上蔥花,倒點麻油,色香味俱全的鴨羹就出爐了!
現在看來,這三碗羹其實很平常,不就是醋溜白菜帶魚羹、桂花圓子羹、肉末蛋花羹嗎?我已經不稀罕它們了,只是惦記兒時的味道。那才是年夜飯的味道,我的舌頭記得,胃記得,鼻子也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