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上流傳有一個段子,段子裡當1492年的哥倫布和水手們來到美洲土地時,熱情的美洲印第安人操著一口中原一帶口音,殷勤探看之餘,發出世紀疑問:「殷地安否?」
俺們當年的殷地,現在還老打仗不?
饒是哥倫布走南闖北,從熱那亞到威尼斯,又走遍伊比利亞半島,足跡遍及歐陸,並且這次也帶著西班牙國王寫給中國大皇帝的書信,但他的中原官話肯定沒達四級,所以他沒聽明白這句疑問,但他顯然是認為,原來並沒有達到中國,而是到達了印度——你看他們自己都說「殷地安」 了嘛!
我們後來再也能夠在現實中找到這批操中原官話的「印第安」人。
又或者,那是最後一個或一批能說殷地母語的印第安人,三千多年並非彈指一揮間,它耗掉了他們關於所有故土鄉情的回憶留存,以至於現在連一點影子也找不到。
在哥倫布之前,中國人三次對美洲的地理大發現,都是自十八世紀開始,從西方人口中傳出的。
中國人三次對美洲的地理大發現之一——僧人云遊:
1752年,法國漢學家德吉涅( Joseph de Guignes )放下了手中的一本中國古代典籍,給他遠在北京的老友——耶穌會傳教士宋君榮(Gaubil Antoine)寫信,感謝了老宋送給他的馬端臨(宋元時期)版的《文獻通考》,並向老宋提出:
嗨,你知道嗎?美洲是中國人最先發現的!
宋君榮之所以研究《文獻通考》,是因為其中記錄的「象緯篇」對他的天文學愛好有很大幫助,他沒想到,《文獻通考》給他老朋友德吉涅的幫助更大。
德吉涅敏銳地注意到了《文獻通考》和《梁書》中的「扶桑國」紀事,他經過自己的考證,認為,古代的扶桑國,就是現在(18世紀)的墨西哥。他把自己的觀點做了匯總,在九年後的1761年,他的研究報告《中國人沿美洲海岸航行及居住亞洲極東部的幾個民族的研究》在法國文史學院發表,向全世界通告了這次研究成果。
彼時的中國仍是乾隆時期,沒人對這個研究成果感興趣,事實上他們也缺乏分享該研究成果的渠道,多少古代文獻在文字獄的背景下失之不存,美洲新作物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德吉涅的新穎觀點在國際上也缺乏流傳,文藝復興時代早已遠去,尊崇中國的啟蒙運動也接近尾聲,大家都在手忙腳亂地追趕工業革命的大時代,德吉涅的說法只是一個小小的水花,很快即被學界遺忘。
時間一晃過了七十年,l831年,德國東方學家克拉卜洛特(H.J.Klaproth)翻開故紙堆並大搖其頭,第一個跳出來反駁德吉涅的腦洞,他認為扶桑絕非中美洲的墨西哥,而應該是日本或者庫頁島,在十九世紀之後的幾十年裡,終於產生了一種學術辯論,一方認為扶桑就是墨西哥,一方認為扶桑絕非墨西哥。
回到中國典籍上來,給後世提供了國際學術論戰依據的《梁書·諸夷傳》,書中是這樣記載的:
「扶桑國者,齊永元元年,其國有沙門慧深來至荊州,說云:「扶桑在大漢國東二萬餘裡,地在中國之東,其土多扶桑木,故以為名。扶桑葉似桐,而初生如筍,國人食之,實如梨而赤,績其皮為布以為衣,亦以為綿。作板屋,無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為紙。無兵甲,不攻戰。」
如果說僧人慧深是裡面除了扶桑國之外的第二重要角色,那麼扶桑木看起來就應該是第三角色,圍繞著「扶桑國」、「僧人慧深」和「扶桑木」等等描述,兩派展開了激烈交鋒。
肯定德吉涅的人,認為扶桑木多半是原產美洲的龍舌蘭、玉米或仙人掌之類的植物,反對派則認為《梁書·諸夷傳》中分明交代的很清楚,僧人慧深根本就不是中國人,而是扶桑國人,《梁書》的時代印第安人不可能信佛教,所以扶桑國最大可能性是日本。
在民國時期,中國的學者也為此產生了很多爭論,許多大家認可德吉涅的觀點,但隨著時代的發展,接觸國際學界的深入,這種觀點遭到了強力的反擊,因為墨西哥學者也參與了進來,他們認為這屬於天方夜譚,無論從物種還是宗教、習俗各方面來看,墨西哥絕不是書中古代的扶桑國。
僧人慧深雲遊至美洲新大陸的說法就此告一段落,支持者無論如何也拿不出慧深的遠航工具這種關鍵性的實錘證據,《梁書·諸夷傳》中描述僧人慧深前來中土,宛如到姥姥家串門一般輕鬆。
中國人三次對美洲的地理大發現之二——殷人東渡:
暫時忘記文章開頭的那個段子,很多人認為這種說法來自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國加州海岸發現的古代中國石錨,實際上,這種說法同樣來自於更早時期的西方學者。
1846年,英國漢學家梅德赫斯特就提出類似說法,他在翻譯中國的古典文獻《尚書》的時候,提出了嶄新的觀點:武王伐紂時,可能會出現殷人渡海流亡的現象,他們的目的地本來並非萬裡之遙的美洲新大陸,但中途遭遇暴風,被迫改變了航線,由於季風和北大西洋暖流的雙重作用,漂泊到了美洲。
這種說法在國內國外學界支持者眾多,美國學者邁克·周(資料不詳,看名字應該是華裔)在1967年發表的論文也指出,在墨西哥東海岸的奧爾梅克文明有很強烈的殷商影響,他們的最高等級的「美洲虎」(實為豹)神跟商人的「虎」的民族圖騰比較接近,也有近似的鳳鳥圖騰。同樣是居於美國的華裔博士許輝也認同「奧爾梅克文明」和中國商代文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美國西海岸的加州發現了一些古代中國石錨,當時的國內學者房仲甫撰文《中國人最先到達美洲的新物證》,與美國學界遙相呼應,認為殷人極可能早在三千多年前已經登陸美洲新大陸。
但這種憑藉單獨「物證」而得來的考證很快就遭到了同樣方式的回擊,本來發現的「古代中國石錨」數量有限,但是後來卻大批量出土,至少說明了三千年前「渡海殷人」的規模遠比他們攝像的要宏大,這簡直難以想像。美國學者很快提出了質疑,這種「古代中國石錨」不過是一百多年前的華工丟棄的,關鍵的證據是,這種「古代中國石錨」的石材恰恰是加州本地出產的一種最常見的石材。
石材考證被披露後,殷人東渡的唯一實錘證據被「摧毀」。
中國人三次對美洲的地理大發現之三——鄭和船隊:
有沒有一種可能,明代大臣劉大夏當年燒毀的鄭和航海圖中,恰好有一張東向的航海圖?發現美洲新大陸的並不是哥倫布,而是同一個世紀更早期的鄭和船隊?
2002年,這種猜測新鮮出爐,始作俑者是一位英國皇家海軍退役軍官加文·孟席斯,他所著書名為《1421:中國人發現世界》,書中描述了鄭和才是美洲大陸發現者的可能性。本書推出後的第三年,幸運的「恰逢」紀念鄭和下西洋出發600周年,不僅書籍大賣,也成功掀起了鄭和下西洋美洲新路線的新爭論。
加文·孟席斯在中國舉辦的講座上,拿出了很可能是當年從劉大夏指縫中溜走的由古代中國人繪製的一張舊地圖,並輔之以地理大發現之前就流傳在歐洲的各版本世界地圖做理論支撐,向人們描述了鄭和下西洋時來到美洲西海岸的事實。據說這些事實都有美洲西海岸原住民老頭老太太的回憶做依據,他們祖先口耳相傳過這樣一幅景象,當年有浩浩蕩蕩的船隊載著異族人漂洋過海來看望他們,後來不知所故,他們又揚帆起錨,回到了海洋之中。
必須指出,加文·孟席斯的觀點太過於新穎,這一次,就連中國學界也沒有人敢於出來站臺,為他背書,只有媒體跟著興奮了一陣子。
除了上述三大觀點,1900年另有法國學者提出,東晉高僧法顯在遊歷天竺和西域之餘,也曾經忙裡偷閒,去過美洲一次,他才是美洲新大陸的發現者,國內的章太炎曾經支持過這種觀點,但他們的這種論斷欠缺考證,沒有在學界引發大規模的討論。
美洲人的真正起源:
誰先發現的美洲?肯定不是哥倫布。早在1492年之前的三百年左右,維京人通過一次前往格陵蘭島的不成功的旅行,可能就發現美洲北方的大陸,但這個充滿「野生葡萄」的地方的野蠻人數量比他們想像的要多,所以他們只好敗退回格陵蘭島。通過研究格陵蘭島與美洲大陸的距離,我們會發現,這種想像力並不太驚人的想像,可能更接近歷史的真實面目。
誰是更早時期的美洲人?
2007年,一個國際研究小組在墨西哥東尤卡坦半島的一個被水淹沒的洞穴裡發現了一具完整的人類骨骼,它屬於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她身上提取的DNA解開了「誰是第一批美洲人」的難題。
根據對她的牙釉質的放射性碳年代測定及對骨礦物質沉積的分析,這名少女的生活年代被最終確定——那是在1.2萬年到1.3萬年前這個區間,這項研究成果,使她成為迄今發現的最古老的六名美洲人之一。通過DNA的檢測分析,現代的美洲土著中就有很多人來自於他們的遺傳基因,他們才是美洲大陸真正的祖先。亞洲東北部的原住民的基因與他們也有著直接關聯。
大約在兩萬五千年到一萬五千年前,亞洲東北部的居民搞了一次遷移活動,他們中的一部分成員離開家鄉,通過白令海峽的前身,那時候還叫白令陸橋,徒步行走來到了鎖骨的另一端——美洲大陸上,其中的一部分感於南方溫暖的召喚,又千裡迢迢來到了中美洲,成為了瑪雅人的祖先。
結語:
隨著更新世末期冰河時代在距今一萬一千年前結束,亞洲大陸成為他們歸不得的家園,留居美洲大陸的人們開始習慣於他們的新生活,幾千年後,創造出了他們的瑪雅文明等印第安文明。
迄今為止,美洲大陸的遠古人士的生活年代在考古學意義上最早還是被證實在一萬多年前,不妨開個腦洞,假如新的遠古人的遺體被發掘出來,把美洲原始人的生存年代擴展到幾十萬年乃至幾百萬年前,那麼白令陸橋的意義一定會被重新考量,亞洲東北部的人們也很可能是從美洲大陸上移居而來,他們再緩慢而又堅定地深入亞洲南方腹地。
那麼問題來了,到底哪裡才是人類的新大陸?是美洲大陸,還是亞非大陸?
參考資料:加文·孟席斯:《1421:中國人發現世界》房仲甫:《中國人最先到達美洲的新物證》董經勝、林被甸:《衝突與融合——拉丁美洲文明之路》新華網文章:《科普:史前女孩遺骸揭密美洲人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