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小音 上海音樂學院
「在每一次講座中,
他對音樂的真誠,
散發出一種巨大的精神魅力。」
深受上音人尊敬和愛戴的「傅爺」走了。
當地時間12月28日,著名鋼琴家傅聰因感染新冠病毒在英國去世,享年86歲。
傅聰於1934年3月10日出生於上海,父親是著名翻譯家傅雷。傅聰八歲半開始學習鋼琴,拜義大利指揮家、鋼琴家梅百器(上海交響樂團前身工部局樂隊指揮)為師。
1951年,他師從上海音樂學院教授勃朗斯坦夫人學琴一年。1954年赴波蘭留學。1955年3月獲「第五屆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第三名和「瑪祖卡」最優獎。他被譽為「中國的蕭邦」,也被譽為「中國的鋼琴詩人」。
1945年梅百器與中國學生的合影和籤名,第二排左起第五位:吳樂懿、董光光、梅百器 ;第一排左起傅聰 ( 11歲),第三位周廣仁 ( 16歲), 右一巫漪麗, 最後一排右一林俊卿。梅百器後排是葛朝祉先生夫人石聖華。(原照下載於史丹福大學圖書館梅百器特展資料,並經修復)
傅聰先生延續了傅雷先生身上中國知識分子的赤子之心和人文傳統,始終心繫中國鋼琴事業發展,改革開放後,長年赴上音講授大師班,將畢生對音樂的獨特理解傳授給上音學子,深深影響著一輩上音人。
傅聰先生與賀綠汀老院長
與上音三十多年往來不斷
上音鋼琴系提供的一組老照片中,賀綠汀音樂廳小禮堂,傅聰客座教授受聘儀式舉行,連鋼琴旁的地上都坐滿聽課的人。
「整個禮堂人山人海,還有很多人站著、擠在門口,那個場面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沒有那麼充裕的機會接觸、了解國際音樂資源,傅老的到來給上音師生們打開了一個窗口、帶來了很多珍貴的專業知識。」上音鋼琴系婁有轍老師曾親身感受傅聰先生多年後初次回到上海,在上音大禮堂上大課的盛況。
據了解,新中國成立後,在賀綠汀院長的關心和努力下,上音鋼琴系從國內外邀請多位優秀教師,其中有著名鋼琴教育家範繼森、李翠貞、吳樂懿和李嘉祿四大教授。改革開放後,鋼琴系與世界各國鋼琴家交流頻繁,一些世界著名鋼琴家紛紛前來講學和演出。
傅聰先生(中)與吳樂懿先生一起看譜子討論,左邊是李嘉祿先生。
哈爾濱音樂學院院長、前上音副院長楊燕迪回憶:1980年代我做學生時,多次聆聽傅聰先生的大師課,獲益匪淺。後因工作關係與傅聰先生又多次近距離接觸,我們都尊稱(也是愛稱)他為「傅爺」。除了大師課上傅爺以中國古典詩詞來比附西方古典音樂特殊意境的絕妙擅長之外,他在私下和席間對音樂的妙評也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如他討厭李斯特(說他是「誇誇其談」)、拉赫瑪尼諾夫(說他「只有肉沒有骨頭」)和勃拉姆斯(說他「故弄玄虛」云云),這些非常主觀但極為真切的體會只能出自一位赤誠的藝術家。
2003年起,傅聰先生繼續受聘上海音樂學院客座教授,每年在上音舉行1-2個月大師班,大家都帶著樂譜去聽他上課、他一一親自指導,持續了十餘年。
「聆聽傅聰先生的講學使全體師生一次次感到震撼。他對音樂的那種深邃、豐富而又敏感的理解,他對演奏藝術那種精湛把握和微妙直覺,還有來自他融合了東西文化深厚學養的解說和指導,都給了大家極大的啟示和教益。在每一次講座中,他對音樂的真誠,散發出一種巨大的精神魅力,極大感染著我們、召喚著我們去為音樂而奉獻。」據上音院志記錄。
為一個連斷奏處理整夜睡不著
在上音師生們眼中,傅聰先生對音樂無比赤誠,在藝術追求上滿懷真摯之情,將自己對音樂的見解、想法與大家分享。
上音鋼琴系楊韻琳老師談起傅聰先生的大師課,仍記憶猶新,「他的課太好了,407教室裡總是坐滿了人,不止是鋼琴系,好多系部的人都要來聽。當時傅老已經70多歲了,我們非常希望他能將自己對音樂獨有的詮釋和理解傳授給學生——蕭邦、莫扎特、海頓、德彪西、莫扎特,都能給我們上。」
楊韻琳老師與鋼琴系老師們一致討論,讓學生們彈奏大師全套作品的方式更有利於傅聰先生全面教學展示,不只是簡簡單單「講」,而是手把手地「教」。每次開課前,楊老師在辦公室寫下作品的全集,讓老師們來認領,保證每首作品都有學生彈。傅聰先生也非常喜歡這種方式,能將他最拿手的曲目悉數傳遞出來,給每個學生親自指導。
大師班從晚上5點持續到8點。之所以選在這個時間段,是因為傅聰先生一整天要花大量的時間練琴,而5到8點正是晚飯時間,每次學生們已經飢腸轆轆,他卻還是一副絲毫不感到飢餓疲累、精神抖擻的樣子。
傅聰在音樂追求上格外認真與嚴謹。據楊老師回憶,在準備音樂會期間,傅聰要練習貝多芬奏鳴曲。曲子有亨利出版社和維也納原始版的不同版本,兩者在連斷奏的處理標註上有所不同,當時為了琢磨出應該連奏還是斷奏,甚至整夜睡不著。後來,楊老師幫傅聰先生找到由巴裡·庫珀(Barry Cooper)教授做大量批註的曲譜,他十分開心,因為了解到演奏上不同處理方式背後的緣由而感到滿足。
婁有轍老師曾就「裝飾音應該在正拍還是正拍之前」與傅聰先生進行探討,「他將我當作一個同行,熱烈地探討音樂,也會吸納多種意見。傅賢對於藝術的真摯追求,對我們而言是一個寶貴的榜樣。」
「就怕你們沒有問題呢」
「傅爺」不僅僅對鋼琴表演上有著至真至美的追求與思考,更是一個愛才的育人者。他對學生們的各種提問來之不拒,尤其珍視學生們的求知慾。「來問呀!就怕你們沒有問題呢!」
畢業於上音鋼琴系的李瑋彥,曾擔任2009年傅聰先生大師班錄像工作,在16天的旁聽和學習中受益匪淺,還獲得登門求教的機會。臨走時,傅聰先生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希望我講的這些能對你有點幫助。「剎那間,我突然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地點頭。想到傅老師在對音樂虔誠而執著追求的同時,還惦記著我們這些普通學子,心裡便湧起一陣難以言語的感動。」
2006年大師課現場
「傅爺」和學生談海頓,「一般人不會彈海頓,對他的理解不夠,所以總是貧乏。事實上海頓是一個非常有創造性的作曲家,因為他是一個初創者,所有的形式都是他奠定的,在他手裡才形成了交響曲、四重奏還有奏鳴曲,所以他的作品裡有從很多角度做許多不同的試驗。要表現海頓的音樂需要很高的想像力,而且對音樂一定要很懂。」
他說舒伯特,「舒伯特是個非常孤獨的人,他的音樂是所有音樂家裡最接近大自然的,比如說《美麗的磨坊女》《冬之旅》,他好像是偶然從外星來的一個遊子,和貝多芬是兩樣的,貝多芬是個『我』字,可是舒伯特的音樂是超出個人的,他的音樂有種很神秘的,自然的力量。這一點和陶淵明很接近。」
令上音鋼琴系巢志珏老師印象深刻的是,傅聰先生授課非常注重音樂的內心情感表現,注重音樂營造的意境氣氛,特別運用中國古詩詞作比擬,如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中的「唯見長江天際流」來描繪德彪西前奏曲《帆》的境界,還有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等詩句來引導學生體會對樂曲的感受。
傅聰先生曾說:
「
我東方人的根真是深,好像越是對西方文化鑽得深,越發現蘊藏在我內心裡的東方氣質。東方自有一種和諧,人和人的和諧,人和大自然的和諧。東方的藝術是要化的,因為化了所以能忘我。忘我所以能合一,和音樂合一,音樂、音樂家、聽眾都合一。
傅聰先生多年好友、上音鋼琴系李民鐸老師在追憶傅聰先生的一段文字中寫道,傅老總是對他說,「我想念北京的藍天!」
李民鐸老師手書
深切緬懷您
——「傅爺」
還想聽您一堂大師課
來源:鋼琴系
採訪整理:鄭熒馨
設計:leisurelyzs
編輯:彭暢
原標題:《悼念「傅爺」 | 還想聽您一堂大師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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