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去戴窯鎮,在那后街上,看到一家家小麵館門前的小桌上,都放有一小盤白色的細末,卻是沒有常見的醬油、米醋和辣椒醬之類的東西,甚是大惑不解。後來朋友向我提議,去嘗風味小吃,我們便來到一家小麵館的門前坐了下來。小桌子、小板凳,兩人埋下身子俯伏在小桌子上,正好面對面,眼對眼,完全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我想,興化人說朋友之間的小斟小敘叫做「碰頭」,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也唯有此種環境,才能夠體味出朋友的親密無間來。眼前的小桌子上除了一隻茶杯中插有幾雙筷子,照例放著一盤白色粉末。正當我在專心猜摸盤中到底是何物時,熱氣騰騰的魚湯麵端到了面前。未等我動筷,朋友說,今天就請你嘗嘗戴窯魚湯麵。朋友又作補充說,是鹹是淡,你先嘗一下。鹹了,叫老闆加點湯;淡了,你自己加點鹽。說著他用筷子蘸了蘸眼前那盤中的白色粉末。我這才豁然開朗:啊,讓我困惑的白色粉末,原來就是一盤鹽。
見到我吃得有滋有味,朋友就邊吃邊好為人師地向我介紹起魚湯麵的特色與製作方法。他說,我們是水鄉,盛產魚蝦,本該早就有著自己的魚湯麵。可是這魚湯麵,是從東臺那邊傳過來的。因為戴窯緊挨著東臺,所以首先傳到這裡。我點頭稱是。
朋友說,現在真正的魚湯麵已經不見了。當年戴窯只有兩家飯店的魚湯麵做得最地道:一家是東山橋那邊,小學巷子裡的大眾飯店,老闆叫做張宏炳;一家是軋花廠西邊的迎賓飯店,老闆叫做朱世義。他們的魚湯麵之所以好吃,就是因為製作講究。他們首先買來新鮮的雜魚(不管大小),放在大鍋中爆炒。直炒成米粒般,這魚粒要求為黃色,萬不可發焦,焦了便有苦味。炒黃的魚粒需要放在篩子中等待完全涼透,就怕捂著變味。那時沒有電冰箱,不讓魚粒變味,確實是門學問。等到下半夜,將魚粒放入冷水燒煮。講究的人家,這時還要再在鍋中加些豬骨頭,加些黃鱔骨頭,使得湯水更加多味。等待鍋中燒煮出牛奶般的魚湯,便撈起來用細紗布過濾,放在缸中備用。正因為製作如此考究,所以當年的戴窯魚湯麵名播四方。那家大眾飯店,雖說深居小巷,但是「好酒不怕巷子深」,每天顧客絡繹不絕。迎賓飯店的魚湯麵也因為做得出色,所以賓客盈門,每天早上都賣出幾百碗的魚湯麵。光是魚湯就用去兩大水缸。
朋友將過去的魚湯麵說得津津有味,一下子讓我對於眼前的特色小吃失去了胃口。
一直等到我學會了釣魚,才真正欣賞到戴窯魚湯麵的特有滋味。釣魚不同於買魚。釣到的是大小不等、品種不同的魚。大魚我經常送別人,可小魚卻是送不出手,這時便是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我將清理好的小魚、雜魚統統放進鍋裡反覆地炒,按照戴窯人的辦法直到炒黃了,炒碎了,才加冷水,蓋鍋悶煮。等到開鍋,眼前就是半鍋的牛奶,在另一鍋中下好麵條,就將這些牛奶狀的魚湯盛出,然後叉上面。應該說這就是一碗標準的戴窯魚湯麵,白得醇厚的魚湯,讓白色的麵條都包容在自己的清醇之中。這時不可以加醬油,加了會變黑;不可以加米醋,加了會變黃;不可以加辣醬,加了會變紅;也不可以加味精,加了會變膩。總而言之,加入其他任何佐料,都會玷汙了這碗無瑕的魚湯麵。只可以加入白色的細鹽,也只有細鹽的白色,才可以完全融入其中。因為這是一碗可以晃蕩的白玉,是一款可以作欣賞的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