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大貓財經
01
前有貴州獨山,後有江蘇如皋,一些小縣城的辣眼操作真是不少。不是借幾百億弄出一大堆爛尾樓;就是被有心人「空手」套白狼,幾十億的投資和土地規劃都打了水漂。
最近一段時間,賽麟汽車的事情被媒體翻出來了。
2017年的時候,江蘇如皋為了把賽麟留下花了不少力氣,領導親自去接待考察,批錢、批地一路綠燈,不僅幫他們拿到了汽車生產牌照,還搭進去66億的投資和一大片地皮。
結果呢?拿到投資的賽麟爽了,包鳥巢辦發布會,花大錢給自己拍紀錄片,沒用的錢花了一大堆、燒了66億賣了31輛車,不夠丟人的。今年還被舉報「涉及國有資產流失」,鬧得很難看。
別看投資燒掉了幾十億,但賽麟的董事長倒是挺硬氣。在早就跑去美國的他眼裡,認為自己肯定是沒有責任的,言語之間還有點被當地政府拖累了的味道。
責任到底算誰的,外人確實不好說。但如皋政府的投資眼光,確實是不咋地——
20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如皋就盯上了新能源汽車產業,既能穩就業、又能促增長,所以縣裡對此一直挺上心,錢和政策給的很足,但這條號稱可以超車的「彎道」一直沒能走通。
2010年,如皋引進了第一家新能源汽車整車生產企業——陸地方舟。作為上了江蘇省「十二五」規劃的重大項目,陸地方舟項目計劃總投資40億元,預計能形成年產20萬輛電動汽車的生產規模。
可惜這麼大項目沒過幾年就黃了。
計劃中價值百億的生產線和幾十個億稅收沒見著,反倒是淪落到被拍賣抵債的悽涼地步,在一大堆打包出售的資產裡面,最值錢的居然是地方政府提供的造車資質。
吃了這麼個虧,當地也不死心,任何相關「創新」的機會都會拿來試試。
之後,如皋又惹上了那個四處招搖撞騙的龐青年。
2018年6月,青年汽車「研發」的3輛氫燃料電池公交車在如皋如期交付。雙方對彼此還是很滿意的,這段合作甚至被看成企業與地方政府攜手搶抓能源變革機遇的佳話。
不過在當地司機的眼裡,這幾輛車開起來似乎問題頗多,不光噪音不小,碰到電量不夠的時候只能停在馬路上等氫能轉化成電能,沒開多久就停運了。
後來這事就僵在那裡了,拿了錢的龐青年不說、花了錢的如皋更不想說,均價七八十萬的三輛氫燃料車也被送回廠裡吃灰。直到青年汽車因為「水氫發動機」上了熱搜,這段往事才又被人翻了出來,結果還是難逃虧錢、丟人的下場,徒增不少笑柄。
02
其實對地方而言,一直有一個拉動就業的「1:7理論」:一個汽車公司的崗位可以帶動相關產業的7個工作崗位,看起來很划算。
所以有些地方主政官員就想,與其把錢投進剛猛但不持久的基建領域中,還不如選擇既能拉動經濟發展、又能持續提供就業崗位的汽車產業,像是廣東肇慶引進小鵬汽車、浙江溫州引入威馬汽車,其實都有這方面的考量。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的「機會」也不是誰都能把握的。
就拿如皋來說吧——這個縣級市的起點還是不錯的,人口差不多有142萬、還守著長三角的北大門,交通便利又能沾到上海的光,比那些路都沒通幾條的地方要強多了。
對更多先天條件不足的縣城來說,能想到的出路是極其有限的,除了種地、養殖、挖礦這些傳統項目外,實在不行就只能籌錢建個「特色小鎮」了。
2016年的時候,住建部公布了第一批中國特色小鎮的名單,涉及32個省份、共有127個。在原本的計劃裡,這些經過嚴格篩選的小鎮會擔負起促進休閒旅遊、商貿物流的重擔,是個不錯的嘗試。
可惜在後來,這似乎又是一個難以完成的任務。
今年年初,投資近3.5億的白鹿原民俗村就被曝出經營不善、即將拆除的消息。疫情期間的旅遊行業確實冷清,但這個因電視劇《白鹿原》爆火而建的景點其實一直沒多少人光顧。
早在2017年建成之初,白鹿原的客流就已經有過一次「腰斬」的經歷了。雖說村裡有幾個景點,但主營業務其實都是小吃,面對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吃街,再喜歡拍美食照的人也會感到厭倦。
去年8月份,湖北襄陽的臥龍古鎮也遭了殃。原因也很奇葩——據說因為威脅到了當地的防洪安全,這個計劃投資65個億、預計每年能接待遊客500萬人次的小鎮就被拆掉了。
類似的小鎮還有很多,比如投資規模更大百億模客小鎮、跟白鹿原一個風格的仙坊民俗文化村;湖南搞了個德國小鎮、成都搞了個龍潭水鄉,路線千奇百怪,但最後都逃不過門可羅雀的下場。
這幾年新能源和旅遊業不太行了,但大家總能找到新的賽道。2019年4月,衛星網際網路被正式列入新基建名單。這麼好的產業升級機會,誰能放過?
南通建了衛星超級工廠、嘉興搞了航天中心、吉林有了長光衛星航天信息產業園,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熱鬧的景象絕對不亞於當年的新能源大潮。
03
儘管現在負面新聞不少,但這類政策開路、資本先行的發展模式,曾經也是經得起實踐檢驗的。
1979年的時候,時任香港招商局局長的袁庚想在深圳要一塊地。當時香港的建築業很繁榮,對廢舊金屬的需求很高,袁庚手裡正好有不少舊船,把拆下來的金屬賣給建築商,能賺不少錢。
那會兒的深圳跟香港是反過來的,地多人少、正適合建廠。於是在李先念的主持下,廣東給袁庚批了一大片地皮,就在寶安縣最西邊的蛇口,這也成了後來中國第一個允許境外直接投資的地方。
這個嘗試在當時很受總設計師的賞識,沒錢、乾脆就給政策,在那個由計劃向市場轉型的年代,地方急於改善經濟、企業家們尋求發展空間,上上下下自然是幹勁十足。
特區的先進經驗給大家開了個好頭,大家都覺得這麼搞可行。隨著改開不斷深入,經濟發展在「考核」中所佔比重也逐漸增加,一看GDP增長、二看財政收入,地方的主政者們也依樣畫瓢了起來。
怎麼做呢?那自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地的種地、有礦的開礦、有錢的招商引資,總設計師有句話說的好——「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
現在回頭看,不得不嘆一句驚險,為啥呢?
先是乘著改開的春風釋放了內部潛力,緊接著又趁著入世的機會,如饑似渴地吸收了發達國家轉移過來的資本和產業,做起了世界工廠;
2008年的時候碰上了經濟危機,又靠著四萬億刺激苟了過來,捱到了危機後的加速、深度全球化,投資、外貿和消費的三駕馬車此消彼長,一直就沒停下來過。
這麼幾波紅利吃下來,咱們既沒倒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前夜,又沒摔在金融危機的大坑裡,足足度過了一段二十多年的高速發展期。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很多小縣城都闖出了一番天地、也留下了實實在在的產業。就連那個在獨山縣搞出了400多億債務和一大堆爛尾樓的潘書記,也曾經靠這個路子把江蘇海安的經濟搞的很好。
就算是在他離任之後,海安的發展勢頭也還保持的不錯——
在他上任獨山縣委書記的第二年,海安經濟開發區實現地區生產總值335億元,業務總收入1676.8億元,工業總產值1250.7億元,財政收入56.57億元,基本上延續了過去的增長勢頭。
04
但這種運氣能持續多久呢?
前段時間,有個研究機構發布了一份中國縣域經濟的報告。他們發現在GDP排名靠前的百強縣中,有68個縣域位於東部沿海地區,大多處於長三角、京津冀和粵港澳大灣區等城市群周邊。
這裡面其實有兩個規律,縣城經濟的發展到底要走哪條路?
要麼是靠位置,長三角、珠三角和京津冀三選其一,或者是在新興的大城市群輻射範圍內。這個比較好理解,既能承接轉移出來的產業外溢,又能沾上相關政策的光、靠著依附關係吃香喝辣。
要麼是靠運氣,在外貿尚未熄火的那些年裡搭上了全球化的高速列車,成功擠進了碩大產業鏈中的一環,比如沙縣的小吃、壽光的蔬菜、許昌的假髮、甚至是壟斷了日本90%棺材的菏澤。
至於剩下的就比較難了,論成本拼不過地理位置優越的,論產業拼不過前三十年中有了先發優勢的競爭者,看著其他人高歌猛進、甚至邁進千億GDP的門檻。
怎麼辦呢?借錢、賣地吧。結果在盲目的招商信仰之下,新能源、特色小鎮、甚至是放衛星,什麼火就投什麼,不少地方的政府成了缺少風控措施的風險投資者;
放在十幾年前,堅挺的GDP增速足以熨平所有欠下的債務和背上的利息,如果再靠勤勞肯幹踩上外貿出口的全球化風口,那更是如虎添翼、經濟肯定能再上個臺階。
不過現在來看,這條路越來越難走了。
雖說與全球化發展的大趨勢相比,「脫鉤論」和圈地自保的貿易保護主義註定只是一個插曲,但短期內的壓力和挑戰還是少不了的,外貿熄火、四處出擊的投資也行不通了。
早在2018年底,就有研究機構指出了這類問題:
在對100個縣政府債務的監測中,約有15%左右的縣(市)債務水平都超過了警戒線,如果考慮到無法完整統計的隱形債務和樣本選擇可能存在的偏差,這一比重可能會更高。
好的項目搶不來,差的項目滿地跑,於是就有了獨山縣還不上的400億債務、有了如皋的新能源產業「大敗局」、有了四川巴中蓋不起來的安徒生樂園,這樣的教訓是很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