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有這樣一張圖刷爆網絡。
這張截圖是美國CNN關於新冠疫情的報導,圖上配的中文翻譯為:美國cdc(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確認,首例新冠病毒源於美國。
但如果仔細分析這句話,並查看CNN的相關報導,不難發現上述圖片信息裡的內容基本可以認定是漏翻,屬於斷章取義。
在"CDC confirms first coronavirus case of 'unknown' origin in U.S."這句話中,"of 'unknown' origin"譯為「來源不明」,即傳染源不明。
但顯然,翻譯斷章取義,直接跳過了對此處的字幕處理。
所以,這裡並不是說美國承認第一例冠狀病毒患者來自美國,病毒起源於美國,而是美國CDC確認了美國首例病毒來源不明的新冠肺炎患者。
還有前幾天,登上微博熱搜的#美國吹哨人爆料CDC刻意隱瞞疫情#,因中文字幕錯翻,導致觀眾錯誤解讀。
某視頻網站上一名暱稱為「Dr. Paul Cottrell(保羅·科特雷爾博士)」的博主發視頻稱,據CDC內部線人的消息,美國目前確診感染新冠病毒人數已經超過千例,數量比公開數據多幾十倍,為了維持社會穩定,CDC故意隱瞞真相。
如果仔細對照視頻中的原文和中文字幕,會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
中英對照:
We are still investigating everything. However, I can tell you this: it is worse than what is being said on the social media and nationalwide news. We are trying to prevent panic as that only will make things worse. Please keep this between us. There has been over 1,000 cases in US.
我們還在調查中,但是我能告訴你一件事,(疫情)比你在新聞媒體上看到的要嚴重,我們只是想避免引起恐慌,不然的話情況只會更糟,請為我保密。現在美國已經有超過1000例了。
I am revealingthisbecause our safety is at risk here. The CDC is lying to the American public. I am sharing you this informationassuming thatthis is true. We have to, in the fog of war, sometimes shoot first and then aim later.
我揭露真相,因為我們已身在危險中。CDC對美國公眾撒了謊,我保證告訴你們的信息是真實的。就算病毒還未開始大爆發,也應該未雨綢繆。
第一段話,是博士在讀「線人」給他的手機簡訊內容,第二段則是他對著鏡頭說的自己的觀點。
首先,此處的「真相」,如此翻譯實在不妥。因為原文中用「this」代指的應該是上述簡訊內容,簡訊內容≠真相,因為緊接著下一句他便說了「I am sharing you this informationassumingthat this is true.」(我把這條信息分享給大家,假定事實如此。)注意,此處的「假定」顯然表示連博士自己也不能「保證」這個信息是真實的。
但在公共健康的重大事項方面,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此他並沒有像中文翻譯所說的那樣「保證」是真實的,也沒有說他披露的信息就是「真相」。一切都只是基於假設。
然而經過無良翻譯,顯然原文意思被完全曲解了,從一切基於假設,變成「博士實錘爆料CDC刻意隱瞞疫情」。
從這些別有用心的錯誤翻譯中,我們不難發現,翻譯工作在跨文化交流中的重要地位。無論是因為理解有誤的不小心,還是故意斷章取義、扭曲事實,以所謂的「真相」譁眾取寵,都會對社會輿論造成不良後果。
然而,如果說有什麼比錯誤翻譯更致命的,那便是——輕視翻譯。
前不久,一篇「這位翻譯大姐是如何一步步毀掉孫楊的聽證會?」的爆文刷屏朋友圈,但事實果真如此嗎?到底什麼原因才是導致翻譯背鍋的罪魁禍首呢?
事情還得從2019年11月15日,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舉行的一場公開庭審說起。
根據體育仲裁法庭的媒體公告內容,各方(國際反興奮劑組織、孫楊、國際泳聯)要求本次聽證對外公開,使得該案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
在聽證會開始之前,來自義大利的知名法官弗朗哥·弗拉蒂尼(Franco Frattini)還詢問翻譯設備能否正常運行,以便這場聽證會能夠順利進行。
然而,文章指出,聽證會期間,孫楊的「現場翻譯」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出現很多次翻譯錯誤,極大影響了案件審理進展。
文章認為:
首先,譯員根本無法傳達孫楊的意思,沒能把他的表述清晰準確地轉達給法官。很多次孫楊都是聽完翻譯的話卻一臉懵,根本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其次,翻譯一字字往外蹦的表達方式,消耗時間。翻譯耗時基本上是孫楊發言耗時的三倍,最後法官都要失去耐心了,「孫楊先生你需要做總結了,你早就超過10分鐘了......」
另外,翻譯的不流暢還打亂了孫楊的發言節奏。在孫楊說完觀點之後,這位翻譯才剛剛只說了一小部分。
直到最後,孫楊忍無可忍,只好舉手示意要求更換譯員。
法官和孫楊方語言不通,無法核准翻譯的準確性,而在這場庭審中,本該非常重要的翻譯,成為了庭審中最薄弱的一環。
然而,事實的真相卻是,這位現場翻譯並不是孫楊方聘請的職業譯員,她的真實身份其實是WADA的工作人員!
據知乎用戶@m3gaf0rce的觀點,在上午剛開始的庭審時,孫楊使用的翻譯是同聲傳譯,譯員就坐在WADA列席後面的同傳箱裡。
這位翻譯的水平明顯不合格,由於經常詞不達意、並且少翻錯翻關鍵內容,引起孫楊方的強烈不滿,多次打斷表示之前的翻譯不準確,請重新說清楚等,孫楊方律師Ian Meakin直接在庭審上形容該翻譯的質量「so bad」。
之後,依舊是在孫楊回答問題的時間段內,同聲傳譯員被換成了下圖中的外國女士。
但這位譯員的翻譯效果也依舊不盡人意。由於現場同傳業務太不專業,在半個小時內五次被指翻譯過差,WADA甚至直接表示「翻譯過於糟糕」,「答非所問」,孫楊也兩次表示難以理解,反覆確認翻譯內容是否屬實。
於是,在下午的庭審開始前,控辯雙方達成一致,臨時更換翻譯,由來自WADA方的工作人員來進行現場交傳,於是該女士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成為了孫楊方五位證人以及孫楊最後總結陳詞的臨時翻譯。
可能由於臨時上場,缺乏譯前準備,這位譯員的翻譯速度較慢,也出現了一些卡殼、錯誤和孫楊反覆確認陳述內容的情況,但大體意思還是能夠基本傳達清楚的。(後面她還曾向法官申請,為了最大程度表達孫楊的原意,請求自己能夠用中文和孫楊交流和確認,並呼籲在場發言人降低語速,以幫助提升翻譯的準確性。)
之後,最驚人的一幕發生了,在最後的總結陳述中,孫楊突然舉手讓一名男士上臺充當輔助翻譯。法官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還詢問了這名男士是誰,來自哪裡。男士稱自己和同傳箱裡的人一樣,也是一名獨立的翻譯。法官非常疑惑,因為此人沒有經過任何提前報備,而孫楊的律師也表示對這名譯員一無所知,並為此向法庭致歉。
在法官似乎有些動怒的時候,孫楊卻還自顧自地和這名男士交流,並對著法官露出了笑容。這個臨時上場譯員的插曲最終也成為了CAS的裁決報告中,著重體現的孫楊方無視規則的佐證。
事後,各大國際媒體都報導了聽證會上糟糕的翻譯問題——
Translation problems mar Sun Yandg's hearing at the 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
翻譯問題破壞了孫楊的聽證會
——英國《衛報》
Sun Yang hearing faces translation problems
孫楊聽證會遭遇翻譯問題
——路透社
A Star Swimmer's Doping Hearing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
明星泳將在興奮劑聽證會上的翻譯中迷失
——《紐約時報》
Chinese fans complain about poor translation in Sun Yang hearing.
中國體育迷抱怨孫楊聽證會上糟糕的翻譯
——新華社(海外版)
在很多關於此事件的解讀中,都認為孫楊聽證會的失敗是翻譯的「鍋」。但如果耐心看完整場視頻,我們不難發現,這場本可避免的翻譯風波,更多的是源於孫楊及其團隊對翻譯的不了解、不重視。
在面對關乎其職業生涯的、如此重要的國際場合,孫楊和團隊居然沒有提前核查譯員的水平和翻譯的質量。這也從一個側面清晰體現了,在我國很多的對外交流中,「翻譯」的力量和重要性被嚴重低估了。
以為會說英語的就能做好翻譯?請來了不專業的同傳譯員,結果卻讓後來救場的WADA工作人員背了黑鍋。而從這位女士的影像出現在各大新聞的情況來看,交傳的壓力真不比同傳小……
多位專家曾表示,翻譯帶來的影響和後果或許是致命的,瑞士的體育法專家馬達莉娜副教授寫道:「在刑事和紀律處分程序中,翻譯不當有時候會直接影響當事人的基本權利,有時這種影響是無法彌補的。」
在國際交往中,用「對方能夠聽懂的語言」表達自己的觀點是非常重要的。而「語言」又分兩個層面,一是翻譯,要翻得對,翻得好,對方才能聽懂;二是用對方能夠理解的表達方式。就如同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後,和本土思想進行了諸多融合,才能廣為中國人所接受,形成今天無人不曉的佛教;又比如肯德基、麥當勞等國際餐飲品牌,會根據不同國家當地人的飲食習慣進行「本地化」,比如中國限定的肯德基「老北京雞肉卷」等等。
因此,回看孫楊被判禁賽事件背後,我們可以發現,除了對翻譯的不重視,其實還有對國際規則的無知,他和團隊的很多行為或許不是出於故意,但實際上給法官和工作人員造成的印象,是非常糟糕的,不但是無效溝通,也與他想要表現的完全相悖。
當我們在面對語言文化的鴻溝時,如何用正確的方式表達自己,這或許是一個更加廣義的「翻譯」命題。
我想要的未來,是看得到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