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我是被人毒死的。
其實像我這樣一條聰明的狗,人類是無法毒死我的,我的鼻子靈著呢,一片火腿腸夾點藥就能弄死我,也太小瞧了我們狗類。與其說被人毒死,倒不如說我是借著人類的手做了個自我了斷,因為我不想活了,我活的太累,太尷尬,太無價值,太沒尊嚴,太沒意思……
看到我主動找死,有的狗狗很是疑惑,你生活的不好嗎?有人虐待你嗎?你主人對你那麼好,你還不知足嗎?是的,主人對我很好,甚至好過自己的親人。
主人是一個節儉的人,對我卻從不吝嗇,給她媽買個冰激凌都捨不得,每天卻不重樣的給我好吃的。狗糧要貴的,雞肝要新鮮的,有時候還給我弄幾塊肉骨頭。有一次,主人的媽媽病了,正巧我也有點不舒服,主人為了陪我,讓她媽自己去看病。她在電話裡跟媽媽商量:
「你自己去醫院吧,好不好老媽?」
「狗狗又不會自己看病你讓我怎麼辦啊?」
「老媽,我求您了!」
「謝謝老媽,謝謝老媽!」
我見過那個老太太,滿頭白髮,牙都掉沒了,大概是腿腳不靈便吧,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不知老太太當時什麼感想,反正我是激動的不要不要的,身子有點顫動,幾滴老淚從眼裡流出,在腮幫子上滾動,一直滾到下顎,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主人不但在生活上照顧我,每當我惹禍了,還幫我出頭,替我出氣。鄰居剛生了孩子,怕響動,其實我也知道,但有時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因為我不是人,我必定是一條狗,沒有人的修為和定力。晚上,有人在樓下走過,我不知道該叫還是不叫,叫吧,吵醒了人家的孩子,不叫吧,有違狗類天性,正猶豫著呢,就叫了出來。叫聲未落,鄰居的嬰兒大哭起來,惹禍了,我嚇得趕緊夾著尾巴躲藏。有時候,主人帶我去遛彎,我天生喜歡人類,特別是喜歡小孩子,看到小孩就搖著尾巴往上撲,也不管人家樂意不樂意。我雖然不咬人,但我的同類的確留下過咬人的記錄,結果嚇得人家孩子大哭。人家找上門來同主人理論,主人那是振振有詞啊:
「誰家的狗不叫?」
「放心,我的狗溫順著呢,不咬人!」
當然,主人也有讓我難堪的時候。我活著總得吃啊,吃了就得便便,為這事主人可沒少下功夫。在我很小的時候,主人就開始訓練我,養成到小區便便的習慣。那時候真遭罪啊,有便便不能拉,使勁憋著,憋的狗臉通紅,那憋得是相當的難受。只有主人帶我遛彎的時候,我才能放縱一回。後來我才明白,主人嫌味,不想我把便便拉在家裡,每天帶我遛彎,其實就是讓我把便便拉在外面。有時我想,把便便拉在外面,小區的人就不嫌味嗎?但是,這種想法不過一閃念而已,我是狗啊,狗就得聽主人的,主人讓你幹啥,你就得幹啥,別說是拉泡屎,就是讓你傷天害理,你不也得幹啊?
人類為什麼喜歡狗呢,可能是養狗才有做人的感覺吧?每個人都願意高高在上,都願意指使別人。誰願意在下呢,誰願意被指使呢?當然是狗了。你看那狗,不管主人多窮多富,多惡多善,多老多幼,多傻多奸,都是一樣的忠誠和馴服,並且還一付媚態,巴侯著狗眼,搖著尾巴,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有在狗狗面前,人類才有尊嚴,人類才顯得高大尚,人類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人類。可是問題來了,也正是這種愚忠,讓我們被人褒貶不一,褒獎我們的時候,說我們忠勇,貶低我們的時候,說那些沒有脊梁的人就像一條狗。其實,我們狗類也不一定都是這麼沒有脊梁,我想是不是我們那些有脊梁的先輩都被人類殺掉了,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些符合人類標準的狗!
就像我在小區拉屎這件事,明知道不對,我也得拉,我不能壞了主人的規矩,再說,不拉我也憋不住啊!
在外邊拉屎的狗多了,事兒也就跟著來了,滿地的狗屎,必定不適合人類生活,於是打狗的呼聲高起。有輿論譴責,給主人施加壓力,有政府介入,出臺各種措施,也有的嫌那見效慢,直接下毒,毒殺我們!
這次是誰下的的毒,為什麼毒死我們,我是心裡門兒清,下毒的是小區的清掃工傻二。
傻二其實不傻,不過是心眼兒來的慢點,人可是個大好人。這麼多年來,我在小區便便,別人都躲得遠遠的,都是傻二收拾,傻二每次看到我,都縷縷我的黃毛,摸摸我的腦門,有時還給我帶來一根火腿腸,我不會說話,為了表達感激,就衝傻二使勁的搖搖尾巴。傻二因為缺點心眼兒,生活的很是窘迫,他沒有成家,和老母親住在小區的地下室裡。他做清掃工,每月一千多塊錢的工資,老母親在小區裡檢點破爛,換幾個銅板,日子過得倒也清靜,可是因為我們狗狗,這種清靜的日子被打破了!
我整天在小區裡便便,像我這樣的還不止一例,滿地狗屎終於引起了眾怒,物業雖採取了許多措施,但收效甚微,為平息業主怒火,出臺分片包幹制度,清掃人員分片包幹,誰的責任區有狗屎,就扣誰的工錢。
首先受到衝擊的就是傻二。傻二真是有點傻,天天跟在狗狗的屁股後面鏟屎,恨不得給每個狗狗都掛個糞兜,可是傻二失望了,狗狗們強大的排洩能力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即使他像狗一樣天天在地上爬著收拾,他的工錢還是被扣。有的人忍受不了被扣工錢,乾脆辭職不幹了,可是傻二不行,只要他一天不幹,他就沒有收入,他和老娘就會陷入窘境。
傻二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屋裡有些昏暗,傍晚的餘暉順著緊貼地面的小窗射進來,在屋裡形成巴掌大的光亮,老母親靜臥在陰影裡的小床上,衝他吃力的眨了眨眼睛。蟲兒的叫聲從窗外飄進來,清晰而明亮,仿佛就趴在自己的腦門上吟唱。傻二沒有什麼娛樂,平時,這些蟲鳴就是他最好的音樂,今天傻二卻失去了欣賞的心情。母親的老毛病又犯了,腰痛下不了床。鍋清灶冷,晚飯還沒有著落,本想叫個外賣,看著被扣的工錢,忍忍還是算了。母親看病要錢,兩口人吃飯要錢,一頓外賣可是兩天的飯錢。這些日子他已盡了全力,可事情並沒有改觀,他想著如果這樣繼續下去,今後的日子怎麼過?
傻二有些絕望,他想殺人,殺死那些任狗狗在小區裡肆意便溺的人,但他不敢,他不擔心自己受到懲罰,他只是擔心一旦自己出了事,老母親怎麼辦?
人不能殺,傻二忽然想起了那些狗狗,現在的一切困境似乎都是源於那些狗狗,如果這些狗狗沒了,小區不就沒有狗屎了嗎。傻二忽然感到呼吸有些急促,手心開始冒汗。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沒人理他,只有那狗狗衝他微笑,衝他搖搖尾巴,他一直把這些狗狗當成自己最親密的夥伴和朋友,可是現在正是這些朋友在坑他,害他。傻二眼睛血紅,再一次起了殺心,他得除掉那些狗狗,否則,自己永無寧日。
傻二踉踉蹌蹌的來到超市,他挑了超市裡最好的火腿腸,收款的老闆娘有些奇怪:「你發財了,傻二?」
傻二沒有搭理老闆娘,狗狗無辜,最後一頓了,吃點好的吧,傻二想。
這天晚上,傻二安頓好老母親,溜出地下室,偷偷地把毒腸投放在小區的樹叢裡!
也是這天晚上,主人又把我放了出來,當然是讓我出來便便,白天小區看的緊,現在都是晚上偷偷的帶我出來。我有些不懂主人的心思,費這麼大的周折幹嘛?不就一泡屎的事嗎?收拾了,不就得了!
傻二被扣工錢的事,我們狗狗都知道,我也清楚的很。想起傻二平時對我們那麼好,我們卻是這樣的害他,真是於心不忍啊。今晚,傻二從家裡一出來,我就看見他了。我不知道傻二要幹什麼,鬼鬼祟祟的,直到傻二把一段火腿腸丟在樹叢裡,我才明白,傻二這是要毒死我們。
我想湊前看看,多大仇,多大恨,能讓傻二對我們痛下殺手?
這時,肚子卻開始翻江倒海,我使勁憋著,不讓這泡屎拉在小區裡,至少不要拉在傻二分管的片區裡。可是我已經憋了一天了,我實在憋不住,放了幾個悶屁以後,大堆的狗屎落在地上。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我活,傻二就沒法活。我一切都得聽主人的,我不能反抗,反抗有違狗性。我的先輩千百年來忍辱負重逆來順受才贏得人類的豢養,不能因為我毀於一旦。可我做狗的,雖然脊梁斷了,但良心還未泯滅,堅持狗性,也應該堅守狗德。傻二起了殺心,也是迫不得已,既然我和傻二隻能活一個,我應該選擇死,況且他還有個生病的老母。
我想,如果在我便便之後主人能及時的收起,讓我心裡少一份內疚,我也不至於去死。如果他牽了狗繩,或者給我帶了口嚼,就是我想死,吃不到毒腸,也死不了,可惜這些事主人一件也沒做。
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傻二投在樹叢裡的火腿腸。說實話,此刻,我沒有一點恐懼,我覺得很輕鬆,我覺得我終於可以告別那種窩窩囊囊的活法,我甚至感覺一絲幸福從心頭升起。我叼起那段火腿腸,味道真的不錯,傻二還真是下了本錢,在我的記憶裡,只有主人給我買過這麼好的東西。
我慢慢感到四肢發軟,我試著站起來,卻無能為力,我的眼前開始模糊,我感覺我的主人抱著我在大聲的呼喚,我本來想掙扎著再叫幾聲,可是,嘴巴一點力氣也沒有,主人的呼喚聲也越來越小,最後我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死了,我是自己毒死了自己。
作者簡介:張軍起(網名:時光車)年已耳順,77年插隊,八十年代初「文學青年」,作品散見於當時的期刊報紙。後進入某國企長期從事文字工作,現已退休,再執筆重溫往日的歡樂
文來自《文學微刊》
壹點號心夢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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