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說某人是一個犬儒主義者好像不太會招人待見。比如最近網上一直比較火爆的詩配畫的老樹,你說他灑脫不羈大家都會很認同,你說他犬儒主義大家肯定會覺得你對他羨慕嫉妒恨,其實就犬儒主義的兩大關鍵要素即憤世嫉俗和玩世不恭而言,那老樹絕對是不折不扣的犬儒主義者。
當年憤世嫉俗或玩世不恭是逼格多麼高的一種高蹈的存在方式,提升到主義的份兒上好像一點也不彆扭。讓亞歷山大大帝不要擋著他曬太陽的狄奧根尼被視為犬儒主義的鼻祖,他簡直就是現代版的老樹,其言行的潛臺詞就是悠悠萬事,唯有曬太陽為大,其他破事管他個娘。
問題可能出在犬儒主義在當下的中國變了味兒,以至於用它來形容一個具體的人時,那感覺相當負面。一個可能的答案或許是因為大家現在集體犬儒,而當整個社會都瀰漫著犬儒主義的時候,其負面效應便開始成倍放大,此時做一個或被當做一個犬儒主義者,非但沒有特立獨行的優越感,反而有一種代大家受過的感覺。比如當我們說一個人比較挑剔時,我們很可能在誇他有好品味,而當我們說某個社會是一個挑剔的社會時,那跟直接罵某國人民比較勢利和刻薄一個意思。
當我們都犬儒時,那些疊加起來的憤世嫉俗和玩世不恭就變成了一種可怕的氣息,犬儒主義者也就隨之被汙名化了。作為一種集體無意識或集體下意識,犬儒主義意味著徹頭徹尾的虛無主義與解構主義,人們帶著懷疑主義的有色偏光鏡來扭曲性過濾一切場景,消解一切建設性的可能。
比如人們最近不僅不再相信寒門還可以出貴子,而且還變本加厲地懷疑那些寒門之子要麼是偽寒門,要麼入贅了豪門,要麼俯身權貴,總之,上進之途中肯定走了攀龍附鳳的捷徑或歪路。比如人們開始懷疑一切的併購背後都有著看不見的翻雲覆雨手,那些檯面上的人物要麼是白手套,要麼是虛張聲勢的棋子。比如人們看著袞袞諸公義正詞嚴的宣講時,總是下意識地認為他們心口不一,在表演作秀,並且神經質地想像他們會在哪個周五成為新聞頭條。
當人們見到太多神話的隕落,太多出人意表的結局,太多事後被挖掘的內幕,太多言辭的泡沫,太多被粉飾的莊嚴,太多華美袍子裡的蝨子時,似乎只能選擇默默背誦北島的《我不相信》來稍事喘息,來撫平自己理想的額頭上的包,而那首詩確乎是一代犬儒主義者的宣言。
當少數人是平步青雲的土豪,而大多數人註定是土鱉時,當少數人是天潢貴胄的赤豪,而大多數人相對而言幾乎就是赤貧時,當少數人輕而易舉就擁有萬千粉絲,而大多數人只能註定當屌絲時,一個犬儒主義的時代基本上就得以養成了。
換言之,當一個社會的精英階層率先選擇放棄操守玩世不恭時,整個社會便會在犬儒主義的道路上加速狂奔。總之,我們實質上都變成了某種程度的犬儒主義者,雖然我們特別不願意被貼上這樣的標籤。
種種不公不義以及面對它們時的無能為力無疑會導致犬儒主義,但更可怕的是故事並沒有到此結束,犬儒主義離冷酷無情往往只有一步之遙:我們認為所有醫療事故都是因為醫生心懷惡意,我們認為所有的交通事故都是因為警察玩忽職守,我們認為所有的財力短缺都是因為官員貪瀆無能,我們認為所有的教育難題都是因為學校急功近利......。
當所有日常秩序的正當性都被犬儒主義消解的時候,每個人其實都變成了每個人的敵人。
除非有一天我們重新找回直面問題並迎頭而上將其解決的勇氣和共識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