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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宿舍八個姑娘,臨床醫學專業碩士畢業,至今有六個結婚了,生了六個姑娘。八個人,沒有一個打退堂鼓,畢業後都進入醫院臨床工作,成了一名小大夫。
同一批次的男大夫因為長期作息時間不規律、天天打電腦、或吸菸或喝酒等不良嗜好,要麼頭頂逐漸荒漠化,要麼髮際線後移,黑眼袋變大,法令紋變深,慢慢地都去掉了「小」字,被病人家屬稱呼為「張大夫」「袁大夫」「李大夫」。而我,因為是女的,沒辦法遺傳我爸的謝頂基因,發量依舊茂密,加上胖胖的圓潤身材,經年不退的嬰兒肥,領導同事直呼大名,病人家屬嫌我年輕,只有新來的小護士尊稱我一聲「姐」。
《產科醫鴻鳥2》劇照有醫師資格證的臨床醫學碩士畢業,一上班就是住院醫師,熬兩年,通過醫院主治醫師的考試,慢慢地可以往上熬成「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我們是住院醫師,是薪級最低的廉價勞動力,是總粘在電腦前的新手醫生,是需要指導批評教育的年輕人,是資深護士不願搭班的同事,是病人家屬質疑的對象,是獲準值班前緊張到難以入睡的菜鳥,是遇到急診病重病危手術病人需要馬上請示上級的「下級醫師」,是病案首頁籤字時籤在最邊上的「住院醫師」。
我們,就是一所醫院的最前線,是大船上的一個釘,是工地裡的一塊磚。我是產科醫生。科裡雖然有三十多名醫生,但真正值班的只有十名。所以我們的作息嚴格按照「排班表」進行。一個完整的排班裡面,有一個白班,一個夜班,一個產房班,一個急診夜班,一個120班,還有排了「休息」但實際上永遠不可能幹淨利落休息的班。
白班好理解,就是不停地收治住院病人。產科特殊一點,服務對象是孕產婦,工作內容簡單來說就是「順保引剖」,也就是順產的、保胎的、引產的、剖宮產的。具體的還細分為很多條。開放二孩政策以後,高齡孕產婦和有妊娠期合併症、併發症的孕產婦多了,產科的壓力與日俱增。我們科不能拒收病人,只要在八點到五點之間的來的,符合住院標準的,都要收下。需要急診手術的要請示上級,準備手術。每個病人都要問病史、寫病歷、開化驗檢查、查體、溝通籤字。一整套手續辦下來,每一位都要佔據我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特殊病人更耗時間,也耗精力。
我的最高紀錄是一天收治十二位病人。有一位下級醫院轉來的胎盤早剝的產婦,手術做完已經凌晨一點了。我回到病房看了看患者的情況,暫時鬆了一口氣,但想想還有病歷需要完善,咬咬牙堅持到凌晨兩點多忙完,回家已是奢望,只能擠在值班室的小床上草草睡到凌晨五點,生生餓醒。翻箱倒櫃找了一包餅乾狼吞虎咽地吃完。現在都強調服務態度良好,無奈產科就是一個封建迷信大本營,挑時辰的不少,常常搞得我們無語又無奈。某些孕婦及家屬提出的不合理請求,諸如「十一點到一點剖出孩兒」,「雙胎剖的時候先讓男孩出來」,「今天初一不吉利,怎麼樣都要讓我忍到後半夜」等等,實在讓人難以滿足。夜班,就是從五點到早上八點收治住院病人,管理在院病人,管理產房。三項工作一肩挑,有問題要及時請示上級醫師。一般產科會安排一位經驗豐富的上級醫師跟我這樣的菜鳥對班。我剛值班的時候,產科一直流傳的一句話,「夜班欺生」。據說年輕大夫的夜班容易出事。開始我是不信的,後來接連遇上幾個胎盤早剝、產後出血、子癇抽搐的,才曉得厲害。跟我對班的上級醫師跟領導申請「給我調個班吧,小劉的班太旺了,我受不了」。殘酷的現實逼得我想搞一下封建迷信,去什麼山什麼廟拜一拜。查了查才知道,沒有一個神仙是管產科值夜班的。估計神仙也知道,產科風險高,不敢輕易祝願。有一位同事說得好,神仙就像保險公司,上供就是交保險費,交的還不夠賠的,誰也不敢輕易伸手,不信你看美國,婦產科醫生的保費就特別高。白班和夜班,都屬於一線值班醫生,需要管理在院病人。產科常見的問題,諸如「奶漲了」「奶堵了」「奶水少了」「切口疼了」「便秘了」「尿不出來了」「發燒了」,我們都要積極地處理。我也逐漸積累經驗,掌握了一些推奶、擠奶、退奶的技巧。有時候新生兒出了狀況,家屬也會喊我們去看,比如「小孩身上紅了」——捂得太嚴;「小孩生出來以後一直睡,不吃奶」——剛出生就是睡得多,彈彈腳底他就醒了;「為什麼我彈了還不醒?」——因為你彈得輕;「小孩鼻頭有小白點」——沒事兒,都這樣。掌握了新生兒基本知識的我無所畏懼,拿不準的就請兒科會診。
《產科醫生》劇照急診夜班,就是在家待命。值夜班的醫生打來電話就得過去。常常大半夜地叫個計程車去醫院。有一天夜裡接到電話,值班醫生告訴我病人孕晚期大出血,在120救護車上,救護車在高速上,估計再有十來分鐘就到,特別急,讓我馬上出發。我穿上拖鞋就跑出家,攔了一輛計程車到醫院,正趕上值班醫生推著病人去手術室。我們一起把病人推到手術室,我才發現自己穿的拖鞋一隻是自己的,一隻是老公的。所幸最後孕婦搶救成功,保住了一條命。120班,會發一個小手機,經費有限,只配了一個老年手機給我們。要隨時隨地帶著它。快沒電了得馬上充電,一有電話馬上接起,需要出診馬上出發。醫院擔架隊人員不足。有時候我們到了目的地,也要跟急診科醫生,護士,還有司機一起抬病人。有一次下鄉去接孕婦,孕婦和孕婦的婆婆都暈車,在車上吐得一塌糊塗。救護車裡味道刺鼻,我坐在旁邊也噁心得難受。產房班需要管理產房。之前孕婦家屬可以陪產,還有導樂助產,還好一點。疫情期間家屬禁止入內,孕婦一個人待在產房裡,加上宮縮的疼痛影響,情緒波動在所難免。我們只好連哄帶勸,積極聯繫麻醉師打分娩鎮痛。分娩鎮痛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疼痛的緩解,讓很多孕婦能放鬆下來,甚至小憩一下,為最終的分娩養精蓄銳。我還沒懷孕之前,就給別人接生,指導呼吸和用力,熟練掌握了分娩時用力的小技巧,自己生的時候十分順利,五六次宮縮就把孩子生了下來。如果以後能擺攤兒,傳授這個技巧估計也能賺點零花。印象最深的一次搶救,是一個35周胎盤早剝的孕婦,大出血,開始手術前已經探測不到胎兒的心跳了,家屬告訴我們如果不行就放棄搶救孩子。新生兒剖出來之後,兒科醫生和麻醉醫生積極搶救了快一個小時,指標每況愈下,只好跟家屬說明情況,家屬籤字放棄了。我下了手術,聽到一陣「呼~哧~~呼~哧~~」,循著聲音走到新生兒的搶救臺旁,才發現是新生兒用力呼吸的聲音。大半夜的,孕婦和家屬來得太急,沒有拿包被。孩子用爸爸的秋衣、毛衣裹著,小臉發紫。我沒來由地想摸摸他。我剛伸出手過去,就被孩子的小手抓握住了。我知道這是孩子的原始的反射,但還是讓我一下子難受地啜泣起來。跟我同臺的老師看我哭了,也來看了看孩子的情況,大家都於心不忍。後來又跟兒科的醫師一起,抱著孩子出去給家屬看。孩子爸爸一下子就流淚了,同意送到新生兒重症監護室再搶救試試。可惜奇蹟沒有出現,孩子在太陽升起之前離開了。
產科,是一個充滿生機,同時也蘊含風險的科室。在實習轉科的時候,我在產房待了幾天,迎接了新生命的誕生,就下定決心要學婦產科。因為這是唯一一個讓我有所期待的科室。我在這裡紮根、學習,等待著自己長出令人信任的皺紋和經驗,能微笑地告訴我的患者:「我感覺可能性不大」,並以此作為談話的結尾,而不必被追問——「大夫,可能性不大是多大?10%?20%……」
也許在歷史長河和浩瀚宇宙中,我們只不過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但在有限的生命裡,每個人都在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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