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看到家裡的貓子們蹲在紙箱裡拼命撓,邊撓邊眯著兩隻耳朵、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舒爽的聲音,腦子裡總會回想起多年前讀大學本科的時候,那年夏天剛好學到了高等物理中「量子物理」章節,老師在黑板上講得眉飛色舞,窗外的知了吱哇亂叫,全班同學都抓耳撓腮地盯著黑板和飛揚的粉筆灰,試圖理解「量子物理」的重點和精髓。時隔多年,我早已忘了多個極其複雜的推導公式,只記得全班痛苦又無奈的氣氛、E=mc²和薛丁格的貓。
自從當年上了量子物理課,我腦子裡總是時不時浮現出當年的薛丁格同學把貓關在盒子裡的場景,盒子打開的那一刻,貓子的狀態就變成確定狀態,它要麼是死的,要麼是活的;當盒子沒有打開的時候,貓子的狀態就變成不確定狀態,裡面的貓子既是死的,又是活的。我總是會感嘆當薛丁格同學的貓子可真倒黴,既然貓子的自然狀態就是不確定的,那就順其自然好了,何必要打開這個盒子。
感嘆歸感嘆,不過這件事對我最大的影響是讓我意識到:微觀的量子世界和宏觀世界研究方法不同,在宏觀世界中看起來、聽起來荒謬的東西放在微觀量子世界是既定的事實。宏觀世界是由無數的微觀量子世界在一定的趨勢法則中組成的,微觀量子世界在一定數量級按一定的趨勢法則疊加也會組成宏觀世界。
兩個世界有不大一樣的公理,最明顯的區別就是,宏觀世界的貓可以確定是死是活;而微觀量子世界的貓在盒子裡,它自然狀態就既是死的、也是活的,總之貓子在盒子裡既不想出來,又過得很開心就是了。如果非要打開這個盒子確定,那麼在打開盒子的一剎那,貓子的狀態就確定了,對於這隻倒黴的貓子來說,打開盒子這個人可能成了它的謀殺犯,也可能成了它的救世主。微觀的量子世界只適合談趨勢和概率,而宏觀世界才適合談確定,如果要用確定的眼光看待微觀世界,這個世界就可能受到了破壞。
後來在臨床工作中,談了無數的手術談話、做了無數的操作,遇到了許許多多患者就是難受、但就是查不出來為什麼的情況,或者查出來了異常,但經歷了無論手術還是用藥都還是難受的情況……隨著治不好的、不確定的病越來越多,能治好的、確定的病越來越少,薛丁格的貓也在我的腦子裡跳得越來越歡……。
患者終日在「用藥-生病-再用藥-再生病-再用更強效的藥」中循環;醫生終日在「痛苦-煩躁-找方法實踐觀察-痛苦」中循環。一部分醫生在循環中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打破了惡性循環,另外一部分醫生在循環中陷入煩躁的自保模式,不再相信患者的描述,如果報告單正常但患者仍難受,選擇相信報告單。患者在診室外拿著「一切正常」的報告單忍受痛苦,而醫生在診室內因為痛苦煩躁超過閾值而關閉內心……好像有哪裡不對?
有一位朋友,每天中午11點就開始感到心跳加速、全身無力、手指發麻、眼睛看不清東西,他真的很想確定自己是什麼病,所以因「心跳加速」看了心內科,「眼睛看不清」看了眼科,「全身無力、手指發麻」看了神經內科,做了CT,也做了核磁共振,抽了不少血全部顯示「一切正常」,他也成了這3個科室的「疑難雜症」,每天都用不少藥,包括緩解心跳加速的藥、營養神經的藥、各種眼藥水等,可是症狀仍舊每日準時發作,他也終日痛苦。直到有一天,這位朋友休假,早上起得晚了些,早餐也吃得晚了些,11點竟然沒有出現任何身體不適,他很開心,直到傍晚6點再次發作心跳加速、全身無力、手指發麻、眼睛看不清東西……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疑難雜症」不是任何器官或系統的疾病,而是來源於「餓了」這個狀態。因為他餓了,所以他全身無力、手指發麻、眼睛看不清,因為能量不足;呼吸、心跳都要加速要給全身供能,呼吸過快又加重了全身無力、手指發麻……
這位朋友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就診例子,他沒有任何器官有病,他只是身體狀態異常,這個異常狀態調整過來之後,其他器官不適的「疑難雜症」自然緩解。所以,患者在診室外拿著「一切正常」的報告單忍受痛苦,而醫生在診室內因為痛苦煩躁超過閾值而關閉內心……到底有哪裡不對?
是解法不對。越是想確定什麼病,越是沒有辦法得出真正的解法,調整患者真正不舒服的「狀態」,反而能各個擊破、不戰而勝。畢竟,生病的是人,生病會有各種各樣不舒服的狀態,治療「狀態」、治療人,才會有不一樣的未來。
人體有系統、器官、組織、細胞……組成,系統與系統、器官與器官、組織與組織、細胞與細胞……他們有各種極其複雜的聯繫。人體是個極其複雜、由無數個微觀世界組成的宏觀世界,總想「確定是什麼病」,總會得出越來越多的不確定,當盒子打開確定的那一刻,就意味著貓子可能活著,也可能死了,也就意味著「疑難雜症」可能能治好、也可能治不好了。用宏觀世界的解法來解微觀世界,不確定的病只會越來越多。當患者的「狀態」調整好了,很多「疑難雜症」也就自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