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在喊叫中竭力記憶著她的失語,沒有一個人清楚,她的傷感是抵達心臟的。
本片人物簡單但是故事布局精巧,而且鏡頭語言表現力度極高,認真敘事,認真表現情感。
故事講述一個啞女與農村漢子的愛情故事,但是講故事的方法將本平淡粗糲的故事拉扯出極致的花樣。本片埋藏得很起勁的懸念,這些懸念激起一系列讓人想看的衝動,觀眾始終被故事吸引。而為什麼懸念會有如此大的魔力?因為這直接人性,引發好奇。反常與矛盾、衝突與對立皆是懸念產生之源。
電影名《喊山》講述的是啞巴的故事,因為啞巴人物的特殊性,導致紅霞在全劇沒有一句臺詞,在此地「喊」山習俗反襯下顯得如此失語。
一個失語者的「吶喊」,一個壓迫者的反抗,撼動的不是一瞬間空氣流動產生的聲波,而是觀影兩個小時甚至之後不知多久的心緒波動。
黑格爾所言「充滿衝突的情境特別適合用作劇藝的對象。」
女主就算沒有一句臺詞,但是這絲毫不減損導演表現衝突的角度,動作的表現力還原了本該屬於鏡頭語言的發揮空間。剛死了丈夫的小寡婦就開始穿紅衣服,看著丈夫的棺材嘴角詭異地向上抽動,唏噓的笑容;墳前抓一把土扔向丈夫的棺材,在眾人的注目下捂住嘴抽搐,其實是抑制不住地偷笑。
吸引我們的點,可能是女主角清麗脫俗的素顏,可能是男主憨厚傻氣有點油滑的真實。但也是和村長一樣的想法「她是不是受到刺激之後瘋了?」日常生活並不多見什麼重大的衝突,但是往往是這種矛盾情節所折射出的心裡暗角暗合觀眾的好奇心理和窺視欲望。
這是壓迫者的復仇
講述弱女子復仇,但是大部分採用溫情的鄉土抒情筆法。影片中的韓衝在村幹部的要求下,承擔起紅霞母子三人的一日三餐和生活起居,為人物情感的發展創造了一種日久生情的可能。
電影描繪這裡的田間地頭、村裡村,拍攝女人為男人補衣做飯、男人為女人劈柴送糧。這恰恰是男耕女織的生活常態。男未婚,女喪偶,兩人的情感在時光的縫隙中滋長,美好與柔軟,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我們習以為常的戀愛模式,似乎在這裡變為了一種非常態的生活。原因在於這種甜,區別之前的婚內的暴力,給人一種不真實的夢幻和甜美,其背離的是現實的殘酷和苦澀,令觀眾擔心後面是不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果真,後面寡婦琴花和村幹部們將這火星子挑燃。
也正如馬丁艾思琳說:「戲劇是藝術能在其中再創造出人的情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最具體的形式」。
將影片人物陷入一個極端,檢驗人性、拷問靈魂,是編劇的責任,也是電影人的使命。
下面以啞女紅霞反常的笑為線索,一起看看編劇是如何推著觀眾往前走的
一個接著一個地展現人販子的血腥與殘忍、人與人之間的溫情、人的私心和良知,我們一步一步被這個故事所牽動,到最後熱淚盈眶。
(1)一天,外出採果子的臘宏意外被韓衝埋下了雷管炸斷了腿,在村民的幫助下抬回家中,不治身亡。村裡想著這事情是村裡的汙點不能上報,就想協商處理。臘宏媳婦是一個啞巴,現在寡婦帶著兩個孩子無依無靠,村裡說給辦理後事,給娘三兒一個交代。紅霞拿出藏著很久的鏡子開始了梳洗自己,令人反常。而這後面出現的笑容,令觀眾更加匪夷。
(2)電影進行了18分左右,細心的觀眾可以捕捉到女主第二次詭異的笑容,抬丈夫棺材的木頭斷了,眾人詫異的同時,啞巴寡婦微微一笑之後將目光撇開了。
(3)在埋葬臘宏場景。啞巴寡婦向棺材丟石頭,被眾人拉住了。之後低頭哭泣。村長言「丫頭還是捨不得漢子。」但是隨著她的視角畫面一轉,眾人抹淚,而她捂著嘴偷笑。這一幕被韓衝看見了。
(4)村裡商量賠償問題。韓衝沒有討媳婦,不願照顧啞巴,而因此他就像是沒長大的孩子被爹當眾罵。看著這一幕剛剛死了丈夫的紅霞低頭笑,村裡眾人看呆了。
(5)韓衝幫助她修整屋子,母子兩人換上新衣服,鏡子中兩人相看而笑。
(6)一家四口吃飯的場景,家常又美好。
(7)重獲新生的紅霞笑對日光,回憶起小時候也有相似的記憶。
(8)破曉之時帶著洗完頭髮帶著臉盆上山頭敲打,是喊山的另外一種方式,暗示經歷痛苦的裂變獲得重生。
(9)從男人墓前回來後紅霞到了韓衝家裡,抱起韓衝的小貓衝著他微笑。
村幹部問其名字,她不會說話,但是拿起桌子上的毛筆,端端正正寫了紅霞兩個字。這一幕被村長看到了,見多識廣的村長擔任注視者形象,對死了丈夫的寡婦的表情察言觀色。
引起村幹部詢問紅霞的賠償需求,紅霞寫出不要兩字。村幹部認為這是神志不清所致,暫時要韓衝照顧他們母子三人的生活起居。韓衝不同意,但是啞巴寡婦拿著條子就走人,默認這麼辦。
接下來韓衝和紅霞這兩個人物的關係有著進一步發展
場景深夜:韓衝在家中苦惱,看到紅霞燒丈夫滿是血跡的被子和丈夫的衣物。韓衝走近火堆,將字條丟進火堆表示不情願擔負起照顧她們的職責。
情節反轉:第二天韓衝給紅霞家裡送糧食,看到饅頭上爬滿了蛆蛆,把東西丟掉,換上了新鮮的食物後開始到院裡,幫他們劈柴幹活。這是出於善心的舉動,是看到弱者的同情和不忍,不是愛情,但是由此暗暗地兩人的關係出現了變化。
第三天早,寡婦的女兒敲門,吵醒韓衝。叫韓衝去她們家吃飯,一來一回之間是純真的情感呼應。韓衝看到寡婦家破敗的現象吃不下飯,卻奈何不住寡婦的眼神,端起碗大口繼續吃,並誇「好吃」。
啞巴紅霞是否真的是啞巴,劇情越來越露出水面
電影虛實結合,實線是現實發生的事情,虛線是紅霞回憶的小時候,細針密線地將明暗線交織。
紅霞前夫剛搬進村子的時候,就對周圍人說她是啞巴羊癲瘋。他們住進了韓衝養驢的屋子裡,韓衝給新鄰居送來了兩張餅子,女人接過餅子輕輕「嗯」了一下。屋內,臘宏怒罵她是賤人,再說一句就讓她死。
看到這裡才知道知女人原來是會講話的。隨著回憶的進一步展開,我們得知這個啞女被拐賣之前是富家小姐,紅霞不是啞巴。因為遇到了人販子臘宏,小時候說了不該說的話被臘宏拔掉了舌頭,為他生下兩個孩子,不禁唏噓。
接下來,就是故事走向拋物線的另一半了
空鏡頭、月亮下、戲聲起。紅霞和韓衝情感線交代差不多之後,小寡婦和韓衝這條線又要抓出來說一下。小寡婦琴花看到韓衝拉著紅霞的手笑眯眯地坐在一起看戲,表情就不對了,就像就惡毒女配要上線了。
兩人坐在一起看戲,但是好景不長,紅霞由戲聯想想起小時候被拐賣時候場景,恐慌地站起走人。
村裡的胖孩跑進來對著村長旗六老爺說,公安局的人找臘宏,即將要找到這個村裡。暗示有大事發生,村長和姥爺動身去啞巴家。
村裡要啞巴走,琴花說出之前一直沒說的臘宏的事情,臘宏是在逃的殺人犯,引起眾人趕啞巴走的情節。韓衝站出來說,留下她,人是我殺的,我去自首,要入冬了不能趕走紅霞娘三兒。並且當著全村人的面說要娶紅霞。
事情到了這裡並沒有告一段落,村裡還是覺得不能報案自首,自首就顯示出之前掩蓋,還是要把啞巴趕走。
韓衝給紅霞準備好了很多食物,給小女兒準備好很多文具,像是臨走交代後事。
紅霞最後一次笑,也是最後揭秘。韓衝自首,紅霞為了救他承認原來臘宏的死是紅霞一手策劃的,含淚而笑,大反轉。
細節的寫實與微妙,映襯出的是編劇的用心
第一:女主衣服:暗色、白色、粉色、大紅色、紅白相加。暗示心情與韓衝的關係。
第二:男主和琴花就是靠喊山來溝通。女主拿著盆與鐵條上山開始敲打發出自己的聲音,意味著不再受壓制,不再受到發聲的威脅。
第三:失語與能言。現在女主失語但是能寫出一手漂亮的字,和村幹部的字形成美醜對比,延伸到小時候習字、背詩,書香人家小姐的身份慢慢浮出水面,令人感嘆本可以不同的命運軌跡,而現實卻將人打翻在地。
一些有待討論的地方:
1.小時候走丟的時候穿的紅衣服還保存著。臘宏死前穿補丁衣服,死後就不穿補丁了。
2.紅霞不要錢,要韓衝照顧生活,找字條一幕,字條藏在燈芯裡面,快燃盡了,巧妙地寫出了人物找東西的緊張和焦急。但是為什麼字條要藏在燈芯裡面?
3.白天點燈吃飯,媽媽沒回來女兒自己生火做飯,也不喊家人一起獨自吃起來了嗎?
寫在最後
我們沒有經歷過黑暗,想必難以理解處在黑暗中人的絕望,不明白他們到底鼓足了多少勇氣,花掉了多少力氣,才發出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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