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家家戶戶都有一片打穀場,村裡人把打穀場叫「場」。農忙時,如果有人問我,你家大人呢?我準會說,在場(cháng)上忙勒!打穀場,和村小的操場一般大,平整寬綽,我最喜歡在那裡玩。
春天,打穀場靠近小溪的一邊長滿了綠茵茵的草。清晨,草尖上墜著小露珠,初陽撒在上面,折射出七彩的光。幼時,我常和母親一大早去打穀場扯燒飯用的麥穰,母親背著糞箕,一手攙著我,糞箕裡裝滿了麥穰。長大一點後,我會逞能要幫母親背糞箕,糞箕很高,我個小,走起路來糞箕底會顛著我的屁股,麥稈還會透過衣服,戳到身體,痒痒的,有些疼。我常在想,大人背著怎麼不疼呢?有時,我會早起去場上捉被露水打溼翅膀的蜻蜓。平日裡古怪精靈的大蜻蜓、紅蜻蜓,這時伸手便可捉住。初中那會的暑假,我每天會趁著大人還沒起床時,到打穀場靠近大溝邊的柳樹下晨讀,對著大溝裡的一池荷花,聞著荷香,肆無忌憚地讀文誦詩,頗有些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感覺。
上午,大人們會將地裡收割下來的麥子一捆捆地運到打穀場上,然後開始打麥子。沒有脫粒機那會,麥子要靠碌磙打下來。手扶機後面栓上碌磙,繞著打穀場一圈圈地轉,直到把打穀場上的麥子都壓平了,麥穗就打下來了。那時,父親開著手扶機打麥子,姿勢特別酷,讓我羨慕不已。他端坐在手扶機坐墊上,掛好檔位,然後將車把推向右邊,保持合適的角度,用腳蹬住車把,就這樣圍著打穀場一圈圈轉起來。飽滿的麥穗在碌磙的碾壓下,乖乖地順著麥稈的縫隙落到了打穀場上,圓圓的麥稈這時變成了扁平形,亮黃色,很有光澤。手巧的老人隨手就能紮成各式的小動物,栩栩如生,拿在手裡逗著孫兒輩的孩子們玩。一場麥子打下來,需要兩個多小時。我特別喜歡帶著大草帽,坐在手扶機裡陪著父親一起打麥子。手扶機噪聲很大,打麥子過程中,父子倆並無多少言語,就那樣繞著打穀場轉了兩個多小時,我竟一點也不乏味,反而樂在其中。有一次,由於長時間坐在手扶機一邊,保持著一個姿勢,竟然扭歪了脖子,沒法正過來了。後來,還是找到會正骨推拿的表爹,才醫好。
打穀場上,搶收是最忙人的。無論是麥子還是稻子,打下來都要曬乾。農忙時節,人人都不喜歡大太陽,但又需要大太陽來曬糧食。麥子要曬得硬硬的,摸在手裡滑滑的,咬在嘴裡面面的,咯嘣嘣的,才能裝進麻袋扛回家。曬糧食,最怕變天,一旦下雨,如果人手不夠,滿地的糧食就遭了秧。即使搶回家,碰上連陰天,也很麻煩。雨天搶收場上的糧食,各家之間都會相互幫助,即使平時紅過臉的,這時也都不計較了,畢竟糧食不能泡在水裡。幾天後,彼此見面又樂呵呵的,仿佛之前的不愉快從沒發生過,我想這便是鄉鄰間淳樸的守望相助了。
傍晚時分,大人們忙著把麥子集中,用塑料布蓋起來,防止露水打溼。小孩子光著腳踩在麥子上,熱熱的,麻麻的,好玩的很。忙差不多了,婦女們開始回家燒晚飯,男人們留在場上幹掃尾的工作。天色漸漸變暗,晚風撲面而來,涼涼的,渾身舒坦。幹完活,男人喊著孩子回家吃晚飯。晚飯大多在院子裡吃,將屋裡的小方桌搬出來,盛上一大盆稀飯,端上現炒的素菜,青椒炒毛豆,西紅柿炒蛋之類的,再配上一鍋死麵餅,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粗茶淡飯,吃著愜意,從不覺著苦。
晚飯後,大人們會把涼床抬到打穀場乘涼。打穀場空曠,比院裡涼快些。大人們湊在一塊聊天,小孩子睡不著,到處跑著玩。滿天星星,擠擠挨挨,眨巴著眼睛。螢火蟲也來湊熱鬧,在空中飛來飛去。小孩兒跑去捉,有時快捉住了,又飛到打穀場溝邊的蘆葦上了。孩子們不甘心,試著去拽蘆葦,常常是螢火蟲沒捉著,自己卻掉到了水裡。我喜歡躺在床上,望著月亮和星星,央求著母親講故事。聽著最多的是俠客的故事,母親說天上在走動的星星是俠客在飛行,還說小時候她村子裡就有小孩是俠客,腳心長著痣呢!我常在想,到底哪一顆星星才是她村裡那個俠客呢!我很羨慕能當俠客的人,行俠仗義,飛來飛去,瀟灑得很;但又怕當了俠客天天在天上飛,就不能和家人在一起了,心裡很矛盾。打穀場上母親的故事讓我的童年一直充滿著幻想。
農忙過後,打穀場就是孩子的天下了。小夥伴們可以在場上練習騎車、滾鐵環、放風箏、翻跟頭……甩開膀子,自由自在地玩。那時,我家有一隻足球,我常招呼小夥伴們在打穀場上踢足球。他踢來,我爭去,毫無章法,但其樂無窮。三年級時,村小撤併,只保留一至三年級,我需要到離家較遠的地方上四年級。於是,我就到打穀場上練騎自行車。我不怕摔跤,快要摔倒時往草上一靠,跌倒也不疼。一下午時間,便學會了騎車。我騎著車高興地在打穀場上繞圈玩,卻忘記了離開草堆不會停車的事,結果眼睜睜看著前面的碌磙,硬生生地撞了上去,不僅撞壞了車子,還擦破了皮,摔青了臉,挨了一頓大揍。即使這樣,也沒影響我調皮,過幾天傷好了,又會在打穀場上到處瘋玩。
打穀場承載著我童年的諸多回憶,長大後我們常感嘆時間流逝之快,但回想那段慢悠悠的日子,感覺童年過得悠閒自得,充滿著無限的樂趣。也許是童年不識愁滋味吧,打穀場留給我的不僅是童年的美好記憶,還有與父母、夥伴生活的點點滴滴,以及那時恬淡自然的生活畫卷,現如今記下來,留著今後細細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