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許久以來,有些厭倦了城市間的喧囂,希冀在阡陌紅塵中尋找一種純樸與寧靜,一種自然與靈魂的回歸。
庚子年仲秋,有幸走進綠水青山中的延平區巨口鄉進行採風活動。
九月的天氣仍顯炎熱,夏日的味道依然濃烈,酷暑的風如灼人的熱浪,一陣陣從車窗外襲面而來。但有一路的芙蓉花與三角梅盛放相伴,作家們尋訪古厝的熱情顯而易見。小車沿著蜿蜒的鄉村公路行駛了三個多小時,當落日的餘暉染紅了遠山的天際時,我們在巨口鄉的半嶺村停下,今晚夜宿於此。
鄉村的夜晚寧靜致遠,半嶺村依山傍水,環境清幽,一條小山溪從村旁流淌而過,潺潺的流水聲悅耳動聽。此行有許多熟稔的面孔,平時我們兩地忙碌,少有見面。但每次相聚,彼此話語投契,很是令人愜意。我們在心喜相見的同時,不由感嘆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歲月流轉,世事變遷不少。不變的,是那河水和高山,依然流動挺立。
燈光中的半嶺人家,古厝依稀散見,樹影婆娑、臨水成村。我們在一片空靈、一杯清茶之中風雨雷電、品茗論文。田野的泥土芬芳中,有一股野芭蕉香味飄逸而來,細細品聞,覺得身微醺、心微醉。半嶺村的夜晚可人,全無一點燥熱之感,盡顯陌上壟間的清涼愜意。交談間夜空中忽然下起了雨來,不一會兒四處是煙迷遠水,霧鎖深山的景象。應該說這是庚子年的最後一場夏雨,有了些許秋雨綿綿,細雨如酥的感覺。氣候是逐漸地涼爽了許多,明天就是白露了,看來庚子年的酷暑已盡。俗話說:「白露心不露」,半嶺村的夜晚溫馨可人,讓我們進入一個溼潤愜意的夢鄉。
二
寫巨口鄉的古民厝,必然離不開濃墨重彩的九龍村。說來中國有近一百多個名叫「九龍」的村莊,蓋因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九是個大數,也是貴數,而龍至尊,能闢邪驅魔,保護安寧。故以「九龍」為村名,寄託了人們一種祛邪、避災、祈福的美好願望。
巨口鄉的九龍村與眾不同,群山環繞,鬱鬱蔥蔥,得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附近有落洋步雲橋、茫蕩山、溪源峽谷、菖上古堡等旅遊景區。九龍村自元末明初建村以來,保藏了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自然生態優良,風景獨特優美。整個村落依山而建,背靠風光旖旎的筆架山,周邊森林植被保護良好,四季分明。村落前面有洋面田近千畝,連綿有七華裡之長。形成了村落、農田、山林和諧共生、天然融合的生態宜居環境。細細觀去,上百座土厝群依山勢層層而上,錯落有致,竟有些西藏布達拉宮的韻味。
九龍村土厝群最早建於南宋,歷經800年聚集而成。土厝主要為方樓型,外圍夯土築牆,厝內木構建築,風格獨特。 一百多座的土厝讓人嘖嘖稱奇、興趣頓生,其中有稱之為「黃金厝」的土厝,主要建材是土。在五行中太陽屬火,火能生土,土能生金,黃金厝依山而建,層疊有序,在陽光照耀下,金光閃閃,熠熠生輝。黃金厝坐西朝東,講的是紫氣東來,敞開東窗,祥瑞吉氣,源源不斷,家運生生不息。坐落於黃金厝中有一座稱之為「山裡書房」的土厝,它面對筆架山,背倚龍泉三井。書房以自然石塊、石板條為主材構成。書房四周分立巨石,上刻「善、德、耕、讀」諸字,寓意積善積德、耕讀傳家。在書房正中,以石板條組合而成的書桌與椅子構成了「書」的字形。「讀」字嵌於「書」之首,構建出讀書的效果與意境,並於「讀」字上方開設一方「窗」,喻讀書是通往外面世界的一扇窗口。
九龍村中的龍泉三井引人興趣濃厚,相傳在南宋年間,閩王后人遷徙到九龍村,在村中央修了三口井,它依坡度平行而建,每口井呈長方形。這三口井為「王」字「三橫」筆畫形狀,每口井中間水流的方向為王字的中間「一豎」,構成一個「王」字,寓意作為閩王后人,飲水思源,不忘祖先。三口井分為上、中、下,最上方的一口井略小一些,供飲水之用;中間這一口則洗衣服、洗菜;最下邊一口是搞衛生、澆菜用的。村民告訴說,這三口井到現在有七百多年的歷史了。
當我們來到九龍村西口,一條閃爍著歷史包漿的「延古驛道」出現在眼前,顯得歷史滄桑古舊,風情古韻猶存。古道是何時所建?又是誰人修建?沒有文字記載。只是傳說南宋末時,有個延平巨商見山路難行,來往的商賈們十分辛勞,就修了這條延古驛道,方便了來往的民眾。它是延平人古代經商的交通要道之一,全長二十多公裡。北起巨口南至黃田,是延平到古田的必經之路。「古風古路仍依舊,今景今韻邀君登。」踏在這條古道上,不由得感嘆古人運往行來之途,一路的艱辛。延古驛道作為一種文化,如今愈顯得珍貴與稀缺,書對史,傳對經,江漢接天流。它與九龍村的古民厝相互依存,是九龍村古代文明的重要標誌和歷史見證。
三
在九龍村的一隅,我驚喜地發現中國著名學者、大名鼎鼎的「古鎮保護之父」阮儀三先生,竟然在這偏遠的九龍村設有他的一個工作營。巨口鄉的黨委宣傳委員告訴我說:2018年11月,由阮儀三城市遺產保護基金會、法國遺產保護志願者工作營聯盟、延平區政府聯辦的「中法建築保護志願者工作營」在九龍村成立,並和上海同濟大學還合作舉辦了「鄉村藝術季」活動,以「用藝術喚醒鄉村」為主題,邀請世界各地專家學者參加。來自世界各地的30多名藝術家專門為九龍村創作,留下了珍貴的60多件藝術作品。風貌完整的九龍村土厝群和自然生態,盡顯傳統古村的魅力,成為了藝術家們的靈感來源和展示空間。如《築》的作品,從泥雀的泥巢獲得靈感,以九龍村土厝黏土、稻稈、稻糠為材料,強調作品的物理構建的應用;作品《生》以生命為題,結合紅菇造型進行創作。樹脂與土厝、細膩與粗糙、沉寂與生長,在這裡相遇、碰撞;題為《籠子》的作品則採用本地竹子進行製作、運用傳統的竹編工藝,將九龍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雞籠、鴨籠放大成為人們的活動空間……眾多充滿藝術與地氣的作品,吸引了遊客們的極大興趣,駐足欣賞不已。
毫無疑問,文化是旅遊的靈魂。沒有文化內涵的休閒娛樂項目沒有靈魂,便沒有底氣,亦沒有人氣。巨口鄉的決策者們清醒地看到了這一點。之所以,請來了鼎鼎大名的阮儀三團隊,在此設立了一個高層次的工作營。身在紅塵中,心在水雲間。九龍村人對未來的生活追求有品位、有檔次。而九龍村的農舍、田地、山林又為藝術家們的創作提供了對象和展覽空間。正是:水流無限闊,山聳有餘高。藝術家們與當地旅遊所需,取得了一種雙贏的效果。
說到阮儀三先生,我亦與他有不淺的相交之緣。這位同濟大學的教授,曾「刀下救平遙」「以死保周莊」,聲振大江南北,還有同裡、烏鎮、以及福州的三坊七巷等這些珍貴的古鎮、古街、古巷,若沒有他竭盡全力的吶喊與拼死的保護,就沒有今天這些知名勝地的存在。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當時在全國一片開發建設中,面對城市化進程中現代「文明」對自然、古蹟的毀滅,阮儀三先生憂心如焚,奔走上書,四處疾呼,為中華民族文化的傳播延續,拼力保護中國古城遺蹟,不惜撞得頭破血流。為此,我數次慕名採訪阮儀三先生,寫出了《古鎮大俠》的長篇報導,在《閩北日報》以整版的篇幅發表。緊接著《解放日報》也以顯著的版面刊登了此篇文章。為此,重情重義的阮儀三先生特意籤名給我寄來他的《護城紀實》與《城市遺產保護論》兩部新著。每到春節時,擅長古詩詞的他還會發來他所創作的新詩賀歲。對此,我深感榮幸。而對他已八十多歲的高齡還在為中國的古鎮古厝虔心竭力,不由肅然起敬,高山仰止。
四
中國傳統鄉村的落寞,應該如何喚醒?方式方法與途徑有多種。九龍古村落與現代藝術的結合,碰撞出一種新生的力量。這或是其中的一個方式。整個九龍村的農舍、田地、山林,遍布著繪畫、雕塑、裝置、錄像、攝影等視覺藝術,是一種鄉愁的精神延續。阮儀三說:「這些無形的精神底蘊,是寓於具體的實物環境之中的,留下真實的歷史生活環境,就是留下我們民族文化的根。」
事實也是如此,「九龍客棧」的老闆對我說:「九龍村以前真的很窮、很單調,一切都枯燥無味。過去為什麼我會走出去?生活沒辦法過,肯定要出去拼一拼。如今的九龍村變化那麼大,連藝術家、外國人都來我們這裡,現在我回來做九龍的民宿生意,越做越好。本來昨天晚上你們是要住在我九龍客棧的,可惜這住滿客人了……」
天上飄著些微雲,地上吹著些微風,守住記憶裡最美風景,成為一種境界;守住古厝中的最美風景,成為一種睿智,淡定而從容。被譽為「中國古村落保護第一人」的馮驥才曾說過:「在古民居裡,有我們的民族記憶和精神傳統,有我們民族的終極價值觀,有我們民族的DNA和特有的審美,有我們豐富的、多地域的、多樣的文化創造。中國共有371萬個自然村,2010年剩下263萬個。大約每年9萬個消失,平均每天消減80到100個村落。」
幸運的是近年來,國家關於古民居修繕政策的落地、保護開發項目的接連公布,以及正如火如荼的古民居旅遊發展,人們開始重視這一座座承載著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建築。巨口鄉之行,意猶未盡、情猶未盡。田園美色滿懷收,山水風光畫裡求。一曲牧歌驚好夢,炊煙嫋嫋惹鄉愁。我與九龍村淺淺遇,短相處,但卻是有緣。可惜在巨口鄉僅兩天,指縫太寬、時間太瘦。我想,巨口鄉有如此厚重的古厝文化和獨特的自然風光,將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青睞。(馬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