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或許是一顆一直揣在你的口袋裡的糖,可那些奇妙的甜,只能被舔過種種滋味後的味蕾品嘗。
一個女人的兩個第一次
我的姊妹兒可笑說:「月月走過很多地方,一個人走了很多年,她是個三毛一樣的女人。」
我的姊妹兒可笑說這話的時候,我還不曾認識月月。後來認識她後,我發現她有和三毛一樣的一頭長髮,卻比三毛漂亮多了。
月月不算我的老朋友,到目前為止我們只認識了三年而已。
但於我而言,她卻是個意義非凡的女人。
我浪費了她的兩個第一次。分別是她第一次給男人下跪,以及她人生中第一次穿婚紗……因為我而穿婚紗。
而這兩個第一次都發生在同一個小時裡。
是我們認識的第一個小時。
當時,我帶著樂隊巡演到杭州,一幹天南海北的朋友紛紛飛來捧場,順便聚會。大家相聚在西湖邊喝茶敘舊,有人帶著家眷,有人帶著朋友的朋友。人剛剛聚攏,開始點單的時候,我忽然接到一個公務電話。電話裡同事江湖救急,央求我趕緊去杭州婚慶市場挑選兩套有什麼什麼感覺的婚紗禮服,趕緊送到西溪溼地去拍片兒救場。
我一個單身男人怎麼可能有買婚紗的經歷,還那個「什麼什麼感覺」的禮服,我怎麼知道什麼感覺啊。
情急之下,我拽上可笑就往門外跑。和藹可親的可笑奮力掙扎,死命抓住門把手不肯鬆手。我說:「可笑,你害怕什麼?我又不是要讓你陪著去買充氣娃娃,不過是買個婚紗而已啊。」
可笑一邊兒用鞋尖兒認真踹我的小腿,一邊回答:「我才不要陪你去呢,別人肯定會誤會的啦,多丟人啊……」我衝玻璃門照照自己的尊容……確實有點兒丟人。那兩天,我圖省事兒沒刮鬍子,披著的那件老式對襟棉襖也油漬麻花的,一副活脫脫的中年落魄男人形象,陪這樣的男人去買婚紗,實在是不太高雅。
我鬆開可笑,撲回桌子旁重新捉人。我說:「大軍大軍,把你媳婦借給我用用吧……」
大軍90後小媳婦肚子一挺,道:「你見過懷孕7個月才去買婚紗的嗎?」
我轉頭央求小植的女朋友:「菜菜,跟哥走吧,買完婚紗給你和你們家小植買包子吃哦。」
菜菜還沒回答,我忽然屁股一疼。扭頭一看,小植正默默用變調夾夾我大腿根的嫩肉……
催命的電話又響了,我不是個善於拒絕別人的人,吭哧了半天也沒把無法完成任務的話說出口,反倒是電話那頭兒衝我在著急:「大冰你倒是快點兒啊,救場如救火啊,懂不懂啊!」
我掛了電話,很無奈地問:「真沒人願意跟我去買婚紗嗎?」
滿屋子的人點單的點單,喝茶的喝茶,完全沒人響應。
只有一個女孩子戲謔回答道:「買婚紗這麼大的事兒,你一點兒誠意都沒拿出來,怎麼敢跟你走啊。」
我把那女孩子拖起來,面對面站好,立時三刻行了個單膝跪禮。我說:「姊妹兒啊,這樣夠誠意了吧,求解救啊。」
大家哈哈大笑,那個女孩子也哈哈大笑起來,她立馬也還了個單膝禮,一邊回頭笑著跟人說:「得!第一次下跪就跪給這麼個男人了,我說今兒個怎麼就這麼寸啊。」
我們就那麼單膝對著跪著,誰也不肯先起來。
可笑說:「大冰,這就是我老和你提起的那個月月,還沒來得及介紹給大家認識,你們倆就夫妻對拜了哈。」
我說:「可笑你給我一邊兒涼快去!月月,我已經等不及啦,咱們趕緊買婚紗去吧。」
用北京話說,月月是個挺「颯」的大蜜,大長腿大長發大眼仁兒,還有性感的大嘴巴,回頭率挺高的一姑娘。可再颯的北京姑娘也有的時候,當時我們倆站在婚慶用品大樓前醞釀了好一會兒情緒,才鼓起勇氣走進樓裡。
不出意料,幾乎每家店都把我們當成是已經登記即將婚禮的小兩口來招攬,我心裡那個彆扭啊,又不好意思挨家挨戶地發表聲明撇清關係,只好加快速度趕緊買兩件婚紗後立馬閃人。
不買不知道,原來婚紗尺碼是那麼奇妙,幾乎每一家店的老闆都盛情邀請你試穿。聽那話的意思,你不試穿簡直就不是女人,你一個當相公的不讓自己的娘子試穿一下簡直就不是個人。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扮演個什麼樣兒的人了,只好任人擺布。
店主人把月月連同一套落地窗簾那麼大的婚紗一起塞進了布帘子後面,然後親切地和我聊天:「哎呀,你們登記了嗎?婚前檢查做了沒啊?準備什麼時候辦準生證啊……」
我這叫一個彆扭,簡直都不是害羞了,已然是害臊了。
月月在帘子裡面叫:「哎呀,媽呀,拉鏈兒擠著肉了!」
店主人一邊把我往帘子裡面推,一邊兒說:「啊呀,你這個當老公的還不進去幫忙拉一下。」
我立馬開始哆嗦了。
月月從帘子縫裡「嗖」的一聲伸出一顆腦袋,很緊張地說:「你想幹什麼?!」
我沒想幹什麼啊……青天白日的,我冤死了我。
那次買婚紗的經歷永生難忘,絕對心理陰影。
後來,我們抱著婚紗走出大樓時,倆人皆是滿頭大汗。月月走著走著,用肩頭猛撞了我一下,說:「哥們兒,我這是第一次啊,怎麼就這麼浪費給你了啊?」
我扔了婚紗撲上去捂她的嘴,可是已經晚了……熙熙攘攘的杭州街頭,路人紛紛側首,耐人尋味地看著我。
……
這就是一個小時之內,我浪費了月月兩個第一次的作案過程。
這個故事結束了以後,我們幾乎成了生死之交。恐怖的婚慶用品大樓是個喜慶的鬼門關,這是大齡單身女青年月月和我的共識。
我是個極度熱衷戀愛感覺的人,卻一直不是很明白婚姻的意義,很多年也沒真正動過結婚成家的念頭。三十三歲之前,我一直不明白如果一個人內心足夠強大,人生足夠豐富的話,為什麼一定要靠婚姻家庭來維繫自我安全感。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做人就一定要在規定的生理節點去按規則出牌,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人要為了結婚而結婚,為了家長而結婚,為了證明自己的成熟、自己看起來不像個孩子而結婚。
我喜歡孩子,尤其愛小小的、乖乖的小姑娘,但如果說讓我用放棄個體自由為代價,為了一個孩子而建立一份婚姻關係,用婚姻來換一個孩子,那我寧願孤獨終老。
三十三歲之後,方方面面的世俗壓力與日俱增,之前那些想法有所動搖,但也不過是外力,自己內心還是一百個、一千個不明白。
我和月月探討過這些問題,她捂著嘴哈哈大笑,然後告訴我,「你的困惑和我的幾乎一模一樣。有種說法說咱們這類人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還沒找到對的人。」
頃刻,她又改口,「哪兒能是找得到,應該是遇到。」
我完全認同她的觀點,但對「遇到」二字的概率表示沒有什麼信心,月月說她也一樣,我們再次找到共識。
有種女人,你不論和她怎麼相處都不會有什麼壓力,這種感覺很舒服。我們忽略了年齡和性別,開始兄弟相稱,彼此成為對方的好基友好麗友好朋友。
但很奇怪,這麼投契的女人,長得又挺耐看的,居然沒和她擦出火花。
後來聽說男女之間沒有純粹的朋友關係,我認為那是在放屁。酣暢淋漓地做朋友,總比有始無終地當回戀人要好得多吧,買櫝還珠的事兒咱可不幹。
我覺得我這種思想境界簡直可以再用古詩來詮釋一下: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
一個女人的環球流浪
月月大多數時間生活在北京,她極為隨和,愛開玩笑,不笑不說話。
她喜歡盤著兩條大長腿坐著,塞著耳機,手裡掐著麻花,開開心心地和人嘻嘻哈哈。她指甲剪得極短,不塗指甲油,無論冬夏,袖子永遠挽到肘部,左臂上有明顯的三條疤:一條是因為在南亞被搶劫,一條是因為在中美洲也被搶劫,還有一條是因為在北京被搶劫。她並不怎麼忌諱露出傷疤,這和其他的女生不太一樣。
我們認識的時間長了以後,我發現在一眾兄弟裡,月月是最爽氣的一個。我每次到北京,電話一通,她就會開著她的小破車跑來管我飯,約好了幾點就會幾點出現,仿佛北京的交通擁堵完全不存在一樣,我沒見過比她更守時的女人。她是個極會體諒旁人的人,一起吃飯的人裡間或有一些生活窘迫的窮朋友,她從不會冷落了人家,不會讓人家感覺到一點兒的不自在。
我不是個多麼成熟的男人,言行舉止時常有些桀驁,她包容之餘向來都是直言不諱地鞭撻,算是個難得的諍友。
她有段時間兼職當買手,經常跑去首爾掃貨,我半夜給她打電話,絮絮叨叨說自己的煩心事兒,她頂著國際長途加跨國漫遊陪我煲電話粥,我一打一兩個小時,她也不會不耐煩。我那時和最好的朋友合夥開店,自以為真心相待必得善果,故而不設防,未曾想終究為兄弟鬩於牆的狀況傷透了心。難過時,她是唯一一個懂得如何寬慰我的女性朋友,我難過時喜歡沉默,她就在電話那頭陪著我沉默,隔著千山萬水地陪我沉默。
眾多浪蕩江湖的朋友中,我最喜歡聽月月給我講她以前的故事。
月月十七歲開始獨自旅行,兩年走完了大半個中國。1999年,她
開始浪跡歐美大陸,十幾年來獨自旅居過20多個國家、100多座城市,
然後她回到北京,開了一家小小的服裝店,簞食瓢飲在市井小巷。
從北回歸線到南回歸線,她的故事散落在大半個地球上,她曾突發奇想地跳上最晚一班「伊莉莎白」號渡輪去維多利亞島看鬱金香,整個Buchi花園只有她和滿坑滿谷的鬱金香,她對著花兒哼《花仙子》,沒有風,面前的花兒忽然翼動了一下葉片兒,嚇得她立起一身寒毛。
她跑去大溫哥華北部山區專程偶遇山熊,洗出來的照片上熊眼裡有像兩個燈泡一樣的奇異光斑。她還曾偶遇過一隻有性格的鹿,那頭雄鹿突然跳上公路,被她的車蹭了一下,雄鹿氣憤地瞪著她,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罵罵咧咧。
她剛拿到北美駕照,就敢獨自開車走1號公路,東西貫穿加美。
她借來一輛比她爸爸年齡還大的車,她在加油站吃特價餐,住不起汽車旅館就睡在車裡,車載音響裡放了一路評劇。
走過德克薩斯州看見路邊出現無限速的路標後,油門幾乎被踩到底,她開了一個多小時也沒碰到一個人。終於,在近黃昏的時候看到了一座飄著煙的房子,門口有巨大的貓王照片。她走進這個酒吧不到十秒,就被一眾五十多歲的牛仔大叔們舉過頭頂大喊:「Oh!Chinesegirl!」這些大叔們頭上都戴一頂牛仔帽,鬍鬚粗糙整齊,眼神粗獷原始而溫柔。她給大叔們唱評劇:「愛花的人,惜花護花把花養,恨花的人罵花厭花把花傷。牡丹本是花中王,花中的君子壓群芳,百花相比無顏色,他偏說牡丹雖美花不香。玫瑰花開香又美,他又說玫瑰有刺扎得
慌……」
大叔們舉著杯子為她乾杯,喊:「Good!」
她糾正人家,教一幫牛仔大叔喊北京話:「巨牛逼!」
她教老外北京話應該很有一套。有一年,她旅居新加坡,為了餬口給《聯合早報》撰稿,為了掙出下一程的旅費,兼職教富有的華裔後代中文。那刁鑽調皮的孩子每天被她罵哭,卻在多年後專程來北京看望她,被她培訓出來的北京口音一點兒也沒遺忘。
月月是個生存能力極強的女人。
她說,紐約的雪比咱北京城厚得遠了去了。最落魄的時候,穿著一條單褲流浪在深夜大雪紛飛的紐約,風大得能把人吹走,而徹骨的寒冷會諷刺般地讓靈魂沉靜,沉靜得沒有了呼吸,沉靜到無法思索高樓廣廈下自己有多麼渺小。第二天清早,被風雪侵略的城市遍布垃圾、遍體鱗傷,她躲到百老匯和賣藝的黑人們一起舞蹈歌唱,親吻路人施捨的一元美金。
她不否認自己有時候也會孤獨。她說whiterock的炸魚店裡炸魚美味無比,失眠至凌晨四點的時候邊吃邊走到無人的太平洋畔,看著深沉的夜海漸漸穿上金衣,又輕浮又荒涼。此後,習慣熬夜的她開始拒絕看天亮的過程,把經常居住的房間裝滿了遮光簾。等她重新拉開窗簾的時候,也是一條愛情傷痕剛剛痊癒的時刻。
月月是個善於交朋友的人。
她在LA當過侍者,掐著腰對峙過幫派小混混,後來那幫人和她成了朋友,其中有人給她送過雛菊花。
月月有個朋友是那個著名的印第安反戰婦人。七十多歲的老人,居住在白宮旁的帳篷中已經二十年了。遊行示威需要事先申請資格證,資格證於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就停發了,而那個老婦人因為從未離開,所以被視為遊行未結束,並不違法。月月每次去看她,都買一杯2.5美元的咖啡送她,比自己平時喝的1.2美元的足足貴了一倍。老婦人沒什麼錢來回請,每次都摁著她腦袋,硬給她編一頭小辮子。她晃著滿頭的小辮子,走過一個又一個街區,走回自己清冷的家。一開門,兩隻搖頭晃腦的蟑螂排著隊爬了出去。
月月是習慣了一個人遊蕩的孩子。
她在水牛城的廣場上用自己一天的口糧餵過鴿子,鴿子在她鞋尖上拉粑粑,裡面居然有玉米粒兒。她專程去看結冰時的尼加拉瓜瀑布,為的是和惠斯勒雪山頂的日出比對哪一個更美麗,然後一個人在瀑布旁吹滅自己小小的生日蛋糕。蠟油滴答在手背上,燙得心裡麻了一下,又酸了一下。
她有過各種打工的經歷,稍有餘錢就去進行各種旅行,一隻二手行囊塞滿了全部家當。
在班夫鬧鬼的百年古堡,她發現床頭櫃抽屜中的《聖經》是翻開的,她看到一句話,記了小半輩子:「不要為生命憂慮吃什么喝什麼,為身體憂慮穿什麼。生命不勝於飲食嗎?身體不勝於衣裳嗎?」
她念著這句話給自己縫補外套,卻忘記了拔針。一個路人在街頭攔住她,溫柔地幫她掐斷線頭。
她說:「可惜,他年齡大得足以當我祖父了。」
……
如果有人愛讀小故事,月月曆經的故事是可以寫成系列叢書的,別人羨慕不已的經年旅行,於她而言貌似是再自然不過的日常生活,她從不會刻意去渲染標榜,已然進入到另外一種境界中了。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驅使她這樣去生活的力量,來自何方。
我認識月月的時候,她已經安居在北京不再飄蕩。我問她:「你這種在外面走野了的人,怎麼就能狠下心回來了呢?」
她向來有話直說,可那天卻嘻嘻哈哈地打了半天太極。
後來我又問過一次。她罵我矯情,依舊沒有清晰地回答我。
我第三次問的時候,她沉默了。
隔天,她在微信上用一段文字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的父母從分居到離婚,用了整整二十年,你知道二十年是一個什麼概念嗎?
他們的價值觀無法契合,雖然相愛卻相互折磨,同時折磨著無能為力的我。而我自己最初的情感經歷亦是如此,挫折之深,粉碎了我對家庭生活的所有嚮往。這一切迫使我背井離鄉去獨自生長,繞著地球去浪蕩,直到我習慣了這種浪蕩。
三年前,我的母親在韓國找到了我,在仁川機場至市區的大巴上,她看著窗外告訴我,四天前他們離婚的消息。她說,一切都過去了,你也長大了,女兒,回家吧。
回國後半年,她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結婚生寶寶了。
我不排斥母親的想法,只是在想,如果我有了一個小孩子,該給他怎樣的生活呢?……我怎麼會捨得再讓他獨自在外那麼久,獨自一個人去成長。
我還沒有靠譜的結婚對象,就開始憂慮孩子會重蹈自己的覆轍。這是不是有點可笑?更可笑的是,居然被一個剛認識幾分鐘的人拽去試穿了婚紗,生平第一次穿婚紗就這麼浪費掉了。所以,大冰你打算怎麼彌補我?
我回復她:月月,我鄭重地向你承諾,無論你哪天舉行婚禮,我都會穿上禮服站到你身旁。
一個女人慾揚先抑的成長
2012年11月11日,光棍節。我履行了我的承諾,我租了一身禮服來到了她的婚禮現場。
我以婚禮司儀的身份站到了月月身旁。
誰都沒想到她會結婚結得這麼突然,但她篤定地告訴我:「沒錯,是真愛。」
新郎很帥,那種乾乾淨淨的帥。他是音樂世家出身的高端理工宅男,是我見過長得最像韓國明星的工程師,據說追他的女人排隊排到護城河撲通撲通往下掉。我自認為穿上禮服後氣質高雅,風度十足,可站在他旁邊立馬被襯成了山寨貨。
他對她疼愛無比,逮著空兒就眉開眼笑地牽著她的手,笑得又帥又憨。他一直牽著她的手,婚禮儀式過程中也不例外,把舞臺下一堆又一堆的已婚女人羨慕得死去活來。
他們倆是在一次偶然的聚會上結緣的。
理工男默默移走月月面前的酒杯,給她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開水,騰騰的熱氣一下子渲滋了她的雙眼……一屋子人,只有他在意了她正在感冒發燒。
許多年,她是獨自生活、獨自成長的女漢子,永遠是自己在照料自己。朋友們相處時,也永遠是她來扮演姐姐的角色去照料旁人。人人都把她當個爺們兒看,沒人會在意她正在感冒發燒。
在騰騰的水汽中,對的人從天而降。
她端起杯子,慢慢地,整杯飲下。理工男再次走過來,拿走杯子,默默加滿。
十幾年的漂泊塑造了月月獨特的氣質,理工男隔著她的殼看到了她的瓤,他由外及裡、由裡及外地愛上了她的全部,愛她有嚼頭的楚楚動人,也愛她飽經世事後的懂事大方。他瞬間做出了決定,發心動願想去憐惜她。
理工男後來給她唱歌:「如果我是雙曲線,你就是那漸近線,如果我是反比例函數,你就是那坐標軸……」
理工男對她說:「我們之前的人生,沒有什麼交叉點,可是,請允許我從此以後,永遠和你身處在同一個平面。」
帥氣的男人把情話說得結結巴巴,月月笑而不語,在手掌上寫字給他看。
掌心中只有三個字:娶我吧。
他用兩杯開水,換了她一顆心。
婚禮儀式上,我問一對新人:「你們彼此確定對方就是真愛嗎?」
理工男憨憨地看著她,低聲說:「就是你哦。」
隔著厚厚的粉底,月月臉紅紅的……她沒說話,只是無限溫柔地看著他,像一個稚嫩的小女孩看著她從不敢奢望的禮物。
我想我會一直記得他們倆那時的模樣,好似兩個自小青梅竹馬的孩子。
婚禮結束兩個月後,月月忽然半夜給我發來長長一段微信:
在我認為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十六年後,我終於開始懷舊,並為此流淚。
過去,我一度認為自己的成長是一段漂流木流浪海上的過程,就算終於被衝上海岸,也是筋疲力盡,沒有熱情和希望的。我也曾一度認為那些年的漂泊是可有可無的,可以隨時淡忘……今晚回頭看,猛然間,方品味到它的珍貴和回甘。
今時今日,我對著電腦聽著音樂淘著寶,偶爾側過頭,看著兩米之外床上熟睡的人。我時而微笑,時而流淚,這種愛深厚平靜、彌足珍貴,這種從未體驗過的幸福感讓人瘋狂。
回頭看看往昔,真心慶幸那些停停走走的流浪,現在眼淚止不住地流淌……我為自己終於獲得的這份成熟而無比欣慰。
以前我說,如果我有了一個小孩子,我怎麼會捨得再讓他獨自一個人去遊蕩。
當下我在想,如果我有了一個小孩子,我反倒祝願他能得到的,是這種欲揚先抑的成長。
好一個「欲揚先抑的成長」。
誰的人生都不可能一馬平川,與其前途未卜時黯然神傷,不如把這條路認知成一場欲揚先抑的成長。幸福或許是一顆一直揣在你口袋裡的糖,可那奇妙的甜,只能被舔過種種滋味後的味蕾品嘗。
一個女人在她而立之年後,方才獲得了她的糖。
每個人的糖都是不同的,它有時是婚姻愛情,有時是目標希望……
有時是生活方式、價值取向,或者信仰。你猜,哪一顆是能甜到你的糖?我們的人生軌跡,無外乎螺旋狀矢量前行,兜兜轉轉,起起伏伏,
畫出一段又一段的拋物線。
有許多人教我們如何去「正確」地經營這條拋物線,教我們如何去「正確」地獲得那顆糖。可誰敢說自己能預測到未知的人生,這個世界又哪兒來那麼多正確答案,大多數人的正確答案就一定是屬於你的正確答案嗎?那些約定成俗的正確路線,適宜你真正的成長嗎?
我只想贈「欲揚先抑」四個字給你,希望迤邐拋物線中的你飽經
焦慮,飽經迷茫,飽經欲揚先抑的成長。祝願成長在拋物線某一段的你,嘗到屬於自己的糖。就像月月那樣。
✪美文日賞(微信號meiwenrishang):每日一次的閱讀之旅。合作可以添加主頁君私人微信lvxiaokun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