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片片飄落的雪
輕輕親吻著玻璃窗
如粉如沙般慢慢覆蓋著大地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兒時的回憶永遠是那樣美好!
像窗外白雪那樣純潔,
像封凍的松花江那樣清澈,
像爐裡的火。
下雪的時候,
也是最懷舊的時候......
記得小時候,我總是去附近的小鋪給父親打酒。這小鋪公私合營前是波蘭人開的後兌給中國人改名叫「福發源」
因為是三個人經營比別的小鋪大一點,又都叫它「大小鋪」。
其實小鋪的鋪面也不大,二十幾個平方,一直保持著俄羅斯風格。一進門兩邊是厚重的實木櫃檯,左邊櫃檯賣酒、熟食和菸捲,櫃檯中間擺著三個中式酒罈子,分別裝六十度、五十度和四十幾度的糠麩酒,上面是用紅布包裹起來的蓋子。一個玻璃櫃放在櫃檯的一頭,可以看到裡面分兩層擺放的各種熟食。
以前外國掌柜只賣適合僑民口味的熟食,買賣時商品俄語、漢語或中俄混合語通吃。例如灌腸叫「力道斯」,現在又加兩字改叫秋林力道斯。茶腸叫「茶伊斯」,油脂腸就是松江腸叫「意大連斯」,西班牙腸叫「依斯班斯」,現在又統一叫哈爾濱香腸,還有「老巴克肉棗和老巴克火腿」,現在市場上也有,但香料味太重,絕不是過去的味道。
那時候,柜子後面的食物,是那樣誘人。
還有「羊幹腸」一種西式風乾肉灌製品,多年不見了,與現在哈爾濱風乾香腸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很純的帶醬香肉味,不是現在的,十八香香味很濃重。
「羊幹腸」很貴五十年代就三元多一斤。中國掌柜根據哈爾濱人口味,保留了力道斯腸和茶腸,增加了哈爾濱特產的粉腸、松仁小肚、雞絲卷、五香豆腐絲和山東風味的肉皮凍、豬頭肉、豬手、鹹鴨蛋等。
五八年後這些熟食不是每天都有了,沾點肉味的就屬於豪華菜餚,能吃起的人不多。
到了六十年代初玻璃櫃空了,改賣人造肉,聽說中毒死過人,人造肉也不賣了。再往後供應變好點,有了要票的幹豆腐絲和二兩肉票六毛錢一斤的粉腸。
櫃檯的另一頭有幾個俄式大口玻璃瓶,過去是裝大馬哈魚子和酸黃瓜的,後改裝雜拌糖、膠皮糖、牛皮豆,那個年代消費水平低,一次買兩毛三毛的糖雜拌糖、膠皮糖就算富裕人家。買上一斤、半斤雜拌糖那是過大年。
右邊櫃檯後的架子上放著大列巴、塞克、大小列巴圈,送貨時間正趕上附近小學上學,列巴香味四溢,引的學生們流著口水翹足圍看。架子下木桶裡是各種俄式泡菜、鹹菜。
中國掌柜與時俱進換成賣鹹菜、醬油、醋、豆瓣醬、蝦頭醬、臭豆腐……只保留了大家愛吃的俄式酸黃瓜。
列巴、塞克和沙糖憑證只賣外國僑民。隨著老毛子越來越少,換成大家歡迎的一毛錢一兩糧票一個的有甜味的小列巴。
櫃檯上擺著擦的錚亮俄式臺秤,烏亮的算盤。對著門的牆上有個挺大的外國掛鍾,整點會跳出個小鳥叫幾聲,文革時連同那兩個俄式臺秤被一起砸了,據說是蘇聯電臺。
頭頂上的破風扇從我記事就沒轉過,五八年也拆了送去大煉鋼鐵了。
中俄兩國普通人喝酒風格迥然不同,老毛子一口啁的是火,享受的是酒精的烈度,中國人小口喝酒叫「品」,在意的是朋友間的情誼。
在小鋪裡經常碰見一些窮老毛子喝酒,一個字「快」。急衝衝邁進小鋪在褲兜摸索半天掏出兩角錢放在柜上,一臉自豪一聲不吭。
掌柜也不說話,取出個空玻璃杯,用髒兮兮抹布擦擦,從裝酒提子的方盤裡拿一個最小栓著紅布條的木酒提子,打開酒缸蓋,在六十度酒缸裡轉上幾圈提上兩提倒入玻璃杯,頓時酒香和熟食美味混在一起瀰漫在小鋪裡,這味道現在閉上眼睛還能聞到。
掌柜順手從玻璃罐夾出一塊雜拌糖遞給老毛子。老毛子一手端起酒杯仰脖一口啁了,另一隻手接過糖放入口中,嘎吱嘎吱邊嚼邊往外走,笑眯眯地與周圍的熟人打著招呼。
小鋪的一偶,幾個人,默默的喝著慢酒。
上了年紀的山東人喝慢酒,用二個字「磨嘰」比喻最恰當。兩三個老哥們爭著打上二兩五十度,看看玻璃櫃裡啥也沒有(就是有一二樣也沒有肉票)就買四分錢帶芝麻的鹹菜絲正好兩毛。酒和菜放到小鋪中間的空箱子上,冬天這地方支個爐子,為省煤從來不旺。
酒和菜就放到醬油缸蓋上也沒座站著喝。夏天屋裡悶熱改在小鋪門前道邊的柳樹下自帶馬扎子搬一個空箱子圍坐著,每人輪流抿一口,用兩個手指捏一根鹹菜絲放到口裡慢慢唆啦。
他們喝酒是幌子,聚在一起是情誼,是海闊天空,是述說思鄉之情,掌柜也不時插兩句話,這裡沒有階級更沒有鬥爭,和和氣氣其樂融融。這點酒幾根鹹菜絲伴著濃重的山東口音能「磨嘰」兩個小時。
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我學著大人偷喝了一口,從此一發不可收,有時喝多了怕挨說,自作聰明往酒裡兌點自來水,還以為從來沒被發現過。直到六八年下鄉的前一天最後的晚餐父親給我倒上一杯酒,就說了兩句話:「喝吧」,「以前偷喝我的酒還兌涼水,以為我不知道」……
今夜,我徘徊於城市的街口,看片片雪花精靈般飛舞,忽然覺得,一種別樣的離愁讓世界一夜之間也白了頭。在這樣寒冷的夜裡,許多生命都在努力的蜷縮著,唯有對往昔的思念,如梅花一般在冰雪下盡力的綻放,芬芳著整個心空,像遠行的人徜徉在夜的中央,在沒有星星的夜晚,借著微亮的光照耀著行程……
小鋪一直堅持到八八年動遷,才徹底從人們的視線消失了 ,只留下了那些難以磨滅的回憶......
作者:張金傲
來源:兵團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