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不悔
吃完晚飯，我給婆婆熬了冰糖雪梨粥，拿著勺子餵她喝。
婆婆才60歲出頭，平時身體還算不錯，兩個月前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胯骨骨折，送到醫院便查出了腦梗。她在醫院做完胯骨手術，回來需要臥床養著。
而且，腦梗引發她左邊身體血液不通暢，將來她是否能恢復到自理的水平，醫生也不敢確定。
家裡送了暖氣有些乾燥，加上婆婆長期臥床缺少運動，她上火了，喉嚨有痰，大便也困難。除了吃藥，我百度了一些藥膳的做法，想幫她調理一下身體。
婆婆的粥還沒有喝完，兒子就過來抱住我的腿：媽媽你快點幫我做手工吧，我明天上學要交給老師！
老師讓孩子撿樹葉貼畫，放學的路上我們撿了樹葉子，我還沒有騰出手來陪兒子貼畫。
兒子鬧得厲害，婆婆吃飯又慢，平時一碗粥要吃20多分鐘。我拿來小桌子放在床上，把粥碗放在桌子上，讓婆婆用右手拿著勺子喝粥。
我和兒子坐在茶几旁正在貼畫，門鈴響了，我打開門，大姑姐和小姑子站在門外，一臉不耐煩：怎麼這麼久才開門，你們住在有暖氣的屋子，不知道外面冷啊？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臥室裡「咣當」一聲，我急忙進了屋，原來婆婆把小桌子打翻了。粥碗翻在床上，婆婆的衣襟上、被子上，灑滿了黏糊糊的粥。
「媽，你怎麼不小心啊？燙到了沒有？」我抓起毛巾手忙腳亂地給婆婆擦手，看到剛換的被罩和衣服被弄髒了，忍不住隨嘴埋怨了兩句。
婆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抽抽涕涕地哭起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手腕疼，拿不住勺子……
「你怎麼能讓媽自己吃飯？你為什麼不餵她？照顧個老人也做不好，你說你能幹點啥？」大姑姐兩手盤在胸前，氣呼呼地說道。
大姑姐大概聽到我說了婆婆兩句，心裡不樂意了。
小姑子在旁邊火上加油：媽前兩天不是拉肚子嗎？你粥裡放梨了？這東西是寒性，別在粥裡放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把小桌子重重地放在地上：你們說得倒輕巧，媽的吃喝拉撒都得我拉扯，早上睜開眼到天黑忙得腳不沾地……你們要是覺得我做得不好，就把媽接過去住幾天！
姐妹倆像被人點了啞穴，臉黑得像鍋底，都不再說一句話。
我心裡跟明鏡一樣，這姐妹倆打心眼裡看不起我。我端屎端尿把婆婆侍候得再周到，也落不下啥好。
我是帶著兒子，嫁給老公袁大剛的。
兒子過周歲那天，下著大雪，她爸爸非得去鎮上買蛋糕，我攔也攔不住。結果，回來的路上，他連人帶車翻進了溝裡。人們發現他時，他手裡攥著蛋糕盒子的絲帶，渾身是血，人已經僵了。
每次想到他最後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掉眼淚，兒子生下來就是他的心尖兒寶貝，他到死也放不下孩子。
我守著兒子沒有再婚的心思，他好像見風就長的莊稼苗，一晃就會走路會說話了。有一次，看到小夥伴喊爸爸，他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像小貓一樣蹭著那個男人的腿也叫爸爸。
瞬間，我的眼淚就下來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動了再嫁的念頭。
熱心的親戚朋友，給我介紹了好幾個條件不錯的男人，但我都拒絕了。因為人家都有自己的孩子，我擔心兒子會受委屈。
袁大剛三十出頭了，還沒有結過婚。他在工作中被燙傷了，下巴連著脖子的皮膚留下了一道疤痕，像揉皺了的牛皮紙。他毀了容，心氣兒卻高，高不成低不就，婚事兒就耽誤了。
第一次我們在公園見面，儘管有心理準備，他臉上的傷疤還是有幾分觸目驚心。我擔心他會嚇到兒子，沒打算和他交往下去。可是，袁大剛上來就把兒子架在脖子上，馱著他逛公園，兒子環著他的脖子，「咯咯」地笑個不停。
大概是小孩子心思純潔，兒子忽略了袁大剛醜陋的疤痕，毫不排斥跟他親近。袁大剛對我挺滿意，說我模樣好心眼兒好。他天天給我打電話發微信，給兒子買各種零食和玩具。兒子喜歡奧特曼，他從一寸長到半人高的奧特曼，大大小小給兒子買了幾十個。
袁大剛逗著讓兒子喊爸爸，兒子脆生生地喊了句「爸爸」，就再也沒改口。
我試探地問袁大剛，是否會嫌棄我帶著兒子。他摟著我的肩膀說：你那麼辛苦養大的兒子，我之前什麼都沒做過，孩子現在就叫我爸爸，我還覺得自己佔了好大的便宜！
頓時，我就堅定了要和袁大剛過日子的決心。
我們交往了半年多，袁大剛就催著我結婚。開始談婚論嫁時，我才覺得，他家裡人對我不太滿意。
袁大剛是頭婚，他家人張羅著要給我們舉行婚禮。大姑姐直接了當跟我說：結婚時，你把孩子先送給別人照顧兩天。兒子看著當媽的結婚，像什麼話？再說我弟弟是頭婚，娶了個二婚本來就受委屈，再帶個拖油瓶，讓別人笑話。
「姐，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我的事兒你別瞎操心！」袁大剛截住了他姐的話頭。
避開袁大剛，小姑子跟我說話也陰陽怪氣。我聽出來了，她嫌棄我帶著兒子，將來要分袁家的家產。
袁大剛家在郊區，是一棟二層小樓。袁家之前家境也不好，袁大剛被燙傷後，單位賠了一筆錢，父母就把原來低矮的瓦房推到蓋了樓房。
我們這裡的風俗，出嫁的閨女不分娘家的房產。將來父母百年之後，房子就是袁大剛的。
袁家人想著，即使我將來跟袁大剛生了兒子，我帶來的兒子也會分袁家的房產。更不用說，如果我跟袁大剛生的是閨女，那我兒子就把袁家的家產獨吞了。
而且，袁家人還都覺得，我帶著兒子從農村嫁給城裡的小夥子，簡直是打碗花順著籬笆爬到了樹枝上，攀上高枝了。所以，他們打心眼裡排斥我。
我知道找個真心對兒子好的男人不容易，看在袁大剛的面兒上，我沒有跟他的姐妹計較。即使他父母對我不冷不熱，我也儘量不往心裡去。
我和袁大剛結婚後，擔心和他家人鬧矛盾。我就讓袁大剛在他單位附近租了套小房子，從家裡搬了出來。我也想證明，我從來沒惦記過袁家的房產。
婆婆受傷以後，袁大剛想把老人接到身邊照顧，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人心換人心，袁大剛能把我兒子視若己出，我就要把他母親當作家人侍候。
我盡心盡力照顧婆婆，大姑姐小姑子偶爾過來一次，總像領導檢查工作一樣挑三揀四，這讓我心裡憋著一口氣。
我給婆婆換了乾淨的被罩和衣服，抱著髒衣服去衛生間洗，姐妹倆「咣當」一聲摔上了門。
我心裡的悶火「呼哧呼哧」往外冒，正要懟她們幾句，袁大剛下班回來了。見到他，我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換著鞋問我：這是咋了？跟媽生氣了？她叨叨啥，你別往心裡去啊！人老了就糊塗了……
「咱媽可不糊塗，她心眼兒亮著呢！」大姑姐聽到動靜，拉開門嚷到：大剛，你進來一下，媽有話跟你說！
袁大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去了婆婆的房間，大姑姐又把門摔得山響。
我洗好衣服晾在了陽臺上，給袁大剛準備了晚飯，還幫兒子做好了手工貼畫，婆婆房間的門還緊閉著。看起來，他們好像在商量什麼事情。
我心裡不是滋味兒，無論我怎麼努力，袁大剛的家人還是不肯接納我。
我隱約聽到婆婆破著嗓子嚷了一句：要不是她送了那條狗……我能受這罪嗎……你耳根子軟，被狐媚子迷住了心……
我當下怔在了原地，我沒黑沒白照顧了婆婆這麼久，她就是不感激，最起碼應該看到我對她的好。不料，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婆婆竟然把自己摔倒的事情，都怪到了我的頭上。
那次，我跟袁大剛回去探望公婆，婆婆跟袁大剛念叨，她想把家裡的大狗送走，養只小狗。大狗吃得太多了，她覺得太浪費糧食。
袁大剛上班忙，我就四處打聽，從朋友那裡抱了一隻泰迪給婆婆送去了。當時，婆婆抱著小狗喜歡得不得了。
她住院期間，總跟同病房的人念叨說，自己是被狗絆倒摔傷的。我竟然沒有聽出來，她是在提醒我，是我害她受了傷，我侍候她是理所應當的！
大姑姐剛進門，婆婆就打翻了粥碗。說不定，她就是故意做出受罪的樣子給女兒看……我掏出熱騰騰的心，卻被婆婆扔在地上還要踩上兩腳。
我氣得渾身發抖，想衝進去鬧一場，低頭看到兒子亮晶晶地眼睛，擔心他受到驚嚇，我緊緊地抿著嘴唇，一句話也沒說。
我把兒子哄睡著了，才聽到大姑姐和小姑子出婆婆房間，袁大剛送她們出門。
袁大剛吃了飯摸上床，扳過我的肩膀悄聲說：兒子睡著了啊？我跟你商量點事兒！
「你說吧！」我從嘴唇間擠出了幾個字，強忍著不讓自己發火。
袁大剛聽出我說話帶著氣，他嘆息了一聲，躺了下來：她們剛才過來，說賠償款的事情。
原來，城市規劃要建造個大公園，袁大剛家的房子處在規劃的土地上，要被拆除。房屋院落的面積都量了，袁家能得到一筆錢。公公是甩手掌柜，家裡的大事小情他都做不了主，姑姐過來找婆婆，一家人商量這筆錢該怎麼處理？
袁大剛沒有說的很直白，我也聽出來了，婆婆和她兩個女兒的意思是，如果袁大剛沒結婚，這錢沒有任何爭議，完全由他來支配。現在，她們擔心我和兒子會打這筆錢的主意。
袁大剛竭力護著我娘倆，說我掏心掏肺侍候婆婆，讓她們不要像防賊一樣防著我。袁大剛的態度惹惱了婆婆，她翻了臉，直接嚷著說，她摔傷都是被我害的。
我在心底冷冷地笑了，大姑姐和小姑子說不定只是拿我和兒子作擋箭牌，掩飾她們想分錢的貪心。
現在不是我自證清白的時候，婆婆是不是被狗絆倒的，已經不重要了。甚至，袁家人如何處理賠償款，我都沒多大興趣。她們把我的心傷透了。當務之急，我得把婆婆送走。
說實話，照顧癱瘓病人太磨人了，不說別的，每次侍候婆婆大便完，我都要趴在馬桶上乾嘔半天。既然婆婆不領情，我何必委屈自己受那份罪？
我翻身坐起來，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跟袁大剛說：咱也不講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分娘家財產這事兒了。你們家兩姐妹分錢我沒意見，也輪不到我發表意見！
但是，房子拆了，老人住哪裡？剛才我也聽到了，你媽對我意見挺大，送狗時，我經過你同意才送的，她喜歡才留下的……
我做好了鋪墊，直接說出了我的意思：侍候你媽兩個月我實在累了，儘快把她送回去，或者去她女兒家，都行！
得知我不再侍候婆婆，大姑姐尖著嗓子對婆婆說：媽，還真是網兜裝豬仔，豬蹄都露出來了吧？日久見人心，有些人啊，就是會偽裝！
「就是，還是兒子女兒靠得住，靠外人，想也別想！」小姑子附和著說。
我就當聽到了烏鴉叫，沒接她們的話茬。
姐妹倆揪住我不侍候婆婆的事兒，說我可能早就聽到了建公園的事兒，嫁給袁大剛就是衝著錢去的。她們要跟弟弟平分賠償款，主要是擔心袁家的錢被外人騙光了。
她們商量的結果是，賠償款到手後，先給公婆買套小房子，剩下的錢分四份，公婆一份，三個子女每人一份。公婆將來老了，三個子女共同承擔贍養責任。
大姑姐狠狠地對袁大剛說：你的錢，愛給誰給誰！將來你被人騙得連褲衩也不剩，我們也不管！
袁大剛跟我商量，說家裡的房子，是他臉上的傷疤換來的。按說他應該拿大頭，可他不想為了錢跟家人撕破臉，不如就順了她們的意思。
我說自己剛嫁進來，錢的事情我可以不插手。但是，既然錢是平均分配的，照顧老人也人人有份兒，儘快讓大姑姐把婆婆接走。分錢她跑得最快，照顧老人她也應該做個榜樣。
大姑姐想分錢，只得答應把婆婆接走。
袁大剛送婆婆去大姑姐家前，特意去醫院給婆婆做了複查。
袁大剛回來跟我說，他特意問了醫生，老人腦梗塞和摔跤有沒有關係？醫生說，通常情況下，腦梗才會引起摔跤。
他說，他在網上也查了相關的信息，讓醫生說給婆婆聽，就是幫我澄清送狗和婆婆癱瘓沒有關係，讓我不要有心理壓力。
我心裡一暖，袁大剛有維護我的心思，這就夠了。
我珍惜眼前的日子，但是我不會違心地繼續侍候婆婆。袁大剛要是因此和我有了罅隙，兩個人隔閡越來越大，把日子弄得一團糟，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畢竟，好的婚姻，不是一個人無原則地去迎合，而是需要兩個人相互去體諒！
PS：婆婆送走後，還會發生什麼？姑姐會真心接納婆婆嗎？我又會怎麼做？明天更新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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