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後一天。一整天就幹了一件事情——和三個孩子讀《逛商店街》。
愛看書的妹妹最先在書櫃裡發現這本書,還未拆掉塑料薄膜,她已經迫不及待讀起書名。
「《逛商店街》!」她問我,「媽媽,是逛商店還是逛街啊?」
我被這個問題逗笑,順手接過書。這本方方正正的小書,拿在手裡厚實妥貼,封面也鮮亮有趣。
那年去日本,第一次聽說「商店街」。據說在500多年前的日本江戶幕府時代,武士們為了活化自己領地的經濟,便準許當地居民在特定街道的兩側開設商店,這便是日本商店街的起源了。
不同於我們熟知的商業街,日本的商店街是一個區域中的居民們購買日常生活用品的地方,因此這裡不僅有商業街裡有的服飾店、鞋帽店、花店等等,還賣魚、賣肉、賣藥……特別有煙火氣,特別接地氣。
不過我沒有跟妹妹講這些,拉她席地而坐:「是逛商店還是逛街,讀完就知道啦!」
前環襯赫然寫著:幸福路商店街。兩排商店齊整地站好隊,認得幾個字的妹妹驚喜地說:「原來是整條街都是商店啊,看,麵包店!玩具店!這個好像是賣眼鏡的!」
然後,便是書名頁親切的問候了:「您好,歡迎光臨逛商店街!」嘿,逛街我最喜歡了,走起!
第一家店是麵包店。
「麵包店到了,請給我紅豆麵包、吐司、奶油麵包、牛角麵包和菠蘿麵包,謝謝你!」彬彬有禮的話語,敲開麵包店的門。
「小熊的麵包店和我去的那家一模一樣!」妹妹驚呼。
姐姐聞聲而來,倆人趴在書前,興奮得輪流叫著各種麵包的名字。她們最近正熱衷於逛麵包店時自己掌握盤子和夾子,我懂,五歲的娃嘛,啥都想聽自己的,手握夾子「鳥瞰」全櫃麵包,明明每種都想吃,卻又遲遲不下手,臉上因可以「自選」而溢出的自在特別有趣。
此時小熊的自製手工麵包美味當前,店裡的陳設又簡直神還原了真實生活裡的麵包店——你瞧那細緻的出爐時間提醒,誘人的打折信息,仿佛隔著書頁都有麵包香氣飄然而來——姐妹倆恨不能鑽進去真的逛一逛。
驚喜遠不只這些。
妹妹指著麵包堆裡的幾個可愛的「異類」大叫:「是它們!有表情!它們有表情!剛才在做操的麵包們!」果然哦,紅豆麵包、吐司、奶油麵包、牛角麵包和菠蘿麵包,這些在文字下面手舞足蹈的麵包朋友們,都藏在貨柜上等著我們去發現呢!
好不容易把她們從麵包店裡「勸」出來,接著逛豆腐店、蔬菜店、鮮花店……還是一樣簡潔有禮貌的文字,還是一樣神還原的店鋪陳設,還是一樣藏進貨櫃的「有表情們」,姐妹倆像開了掛一樣,一路發現秘密,一路解鎖驚喜。
「有鍾!」
「每個店的鐘都不一樣!」
「冰淇淋店的鐘是冰淇淋形狀的!」
「樂器店的鐘才好看呢!是小提琴!」
「我就知道書店是貓頭鷹開的!」
「他是最有學問的動物!」
「貓咪開海產店,他自己嘴饞怎麼辦?」
「開熟食店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那隻啊!」
「我發現來蔬菜店的都是食草類動物!」
「兔子最愛美所以開了服飾店!」
「這是剛才那隻烏龜!」
「原來他們都去餐廳了!」
……
「等一下!等一下!倒回去倒回去!」
——這是她們一個上午讀這本書時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無數的寶藏被次第挖出——
封底的錢包是誰的呢?
每家店裡的鐘時間都不一樣,怎麼回事?
貓頭鷹書房門口那隻大尾巴狼是不是把感冒傳染給貓頭鷹了,怎麼倆人都去藥房了?
……
每提出一個新的問題,就趕緊翻到前面去尋找答案,去印證猜想。而秘密似乎永遠也發現不完,閱讀也變得無限豐富和有趣。
午後,三年級的哥哥加入了「尋寶」行列。大孩子的視角果然不同,他迅速從人物交織重疊的畫面裡找到幕後逛街者——豈止是書外的我們在逛商店街,這書裡的每一隻小動物,既是主人也是客人,並且他們的「逛」,可比我們有目的多啦!
「狗小姐全身行頭都是今兒逛街買的哦!」哥哥神秘兮兮地說。
於是倆妹妹又翻啊翻啊,找出狗小姐今日逛街路線:先買衣服,又去買了帽子,包也是新換的,最後還置辦了一雙新鞋。
姐姐拍手雀躍:「好看好看,比她出門時穿的好看!」果然「買買買」是女生繞不過去的愛好。
「烏龜店裡的鐘那麼多,每個時間都不一樣,哪一個是準的?」妹妹很是疑惑。
於是三小隻湊在一起研究鐘錶,我在一旁聽著,對話還頗有點名偵探柯南的意思。
姐姐:「我早就發現了,每家店的時間都比前一家晚了一點。」
妹妹:「烏龜的前一家店是鴕鳥餐具店,已經打烊了,看不到鐘錶。再往前一家是白熊酒鋪,這時顯示七點!」
哥哥:「所以可以斷定烏龜店裡的鐘應該是七點以後!」
我暗自尋思,還真有點道理。
姐姐:「是那個麵包鍾!八點整!正好去隔壁參加婚禮的時間也是八點!」
妹妹:「不對不對,烏龜走得很慢的,怎麼可能在自己店裡是八點,走過去還是八點!」
哥哥:「注意,看他的眼神!他眼神看向最前面那個鐘,正確答案:七點四十!」
我偷偷樂,嗯,眼神,這是圖畫書創作裡要關注的「動線」,小夥子會觀察,不錯喲!
於我而言,這條真實親切的商店街觸動我的,不僅是尋找寶藏細節的樂此不疲,不僅是感受發現的樂趣與成就。在這小小的街上生活著的動物們那些鮮活日常的畫面,一點一點在喚醒著些什麼。
一切在最後一頁揭開謎底,熱鬧的白天過去,幸福路商店街在今晚八點,舉行了一場溫馨的婚禮。朱鷺先生和朱鷺太太喜結連理。鄰居們齊聚一堂,一個個笑容滿溢。
我們恍然大悟,原來每家店裡都有的那個白色愛心信封裝的是婚禮邀請函,原來熊貓的蛋糕是送到這兒來的,原來烏龜先生買了新帽子、狗小姐置辦了全身行頭正是為了參加婚禮,原來樂器行裡是在排練今晚的曲子,原來無尾熊寶寶寄出的 「新婚快樂」是給他們的,原來朱鷺太太的和服店今天休息是因為有人生大事要辦,原來躺在理髮店裡做美容的那張「尖嘴」正是新郎官兒朱鷺先生!
為了這場幸福的婚禮,整個商店街都在做著準備。辛苦忙碌了一天之後的店主和顧客們,挨挨擠擠地聚在這個小小餐廳見證幸福的誕生,這本身便是一種幸福了。
我憶起自己兒時仿佛也是這樣的走街串巷,彼時一條街上也全是熟識的人。張家伯伯的理髮店;王家奶奶的包子鋪;許叔叔的小門面裡常年熱鬧非常,他開的是雜貨店;媽媽最愛去街角的服裝店,店員是個溫州小姐姐,說話軟糯親切,總是遞給我棒棒糖;小蟬姐姐家的文具店裡包書紙款式最好看;大鬍子叔叔的自行車修車鋪有時總是擺到路中間來了也沒人說他……
我放學回家,背著書包走過這樣的商店街,一路是招呼,一路是笑容。
每家店裡還有個後廚用帘子拉著,一到中午飯香四溢,王家奶奶就總往我手裡塞個包子。沒有顧客光顧的時候,幾個叔叔湊在一起下棋打牌,顧客來了也圍觀,熟絡,親近。像極了《逛商店街》裡馬先生給鼴鼠新店開張送去美麗的花——熱誠,貼心;像極了《逛商店街》裡狗寶寶什麼都要買,狗媽媽拉也拉不走只能一路逛一路較勁——吵嚷,幸福。
電影《弟弟》中,蒼井優主演的小春是商店街上的藥店老闆女兒,她結婚時商店街上的鄰居送來賀禮。那時一條商店街上的人,仿佛都是一家人。
城市巨大,節奏飛快,我們的生活似乎越來越不容許我們如此這般親近和放鬆了。網購時代到來,行動支付遍地,那些吱吱呀呀推開一扇商店門,聽到一句「您好,歡迎光臨」的時刻好像越來越少了。想喝咖啡三十分鐘就能送到,實體書店一家接一接地閉店,連試衣間也裝進了手機,更別提那些祖傳味兒的手工醬菜、量體後的裁衣了。
恰恰是這本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書,把我們拉回那個駐足櫥窗盼一身裙子的年代,體會了一把花一天踏踏實實逛一條街的感覺,回歸人跟人之間那份親切的問候,親近的關係,親密的情誼。
作者花了十五年的時間,記載並還原生活本來的樣貌,從容的喜悅,緩慢的日常,丁丁當的找零硬幣,噴噴香的手作麵包,每一樣,都稀鬆平常,市井瑣碎,卻蘊藏著巨大的生活智慧,值得我們反覆咀嚼。
當我從自己的這番心事裡抬起頭,三小隻的閱讀已進入「實用主義」階段。
哥哥開始帶著妹妹計算哪種麵包單價最便宜,50元在黃鼠狼熟食店怎麼花;姐姐則建議理髮店新開美甲業務,糖果店的試吃太虧錢,水果店生意不好得打折……
然後他們又折騰起自己的「九咪恩商店街」,當老闆,扮顧客,還拉我入股寫文案說收益二八開我沒同意……
看來,這條神奇的商店街也可以是生活的大課堂。數數,認時間,懂禮貌,賣東西,認識職業,人際交往,觀察,思考,閱讀……
它無所不能,只要你認真逛。
你會和我一樣,和三小隻一樣,成為幸福路商店街的忠實顧客。
再見,歡迎下次光臨「幸福路商店街」!
孩子的童年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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