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海》上說,親是指內外親屬,親指族內,戚指族外。但在大同地區親戚卻有著極為廣泛的內涵。人走在街上,滿耳灌進的都是親熱的呼喚」您兒到哪去?」「到東關買些糖果,二小子這辦喜事呢!」「三,吧,忙甚呢?」「不了不了,家裡那娃兒還等著吃奶呢!」乍一聽,整道街都是親戚,都沾著親帶著故!其實,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民俗文化是一種非常溫馨的文化。人可以選擇很多事情,但唯獨選擇不了親戚。一個村落,一條街,聚族而居,朔譜而止,擁有同一個祖先,五百年前是一家,一點兒也不假。人們極少喊名字,都是「大奶奶二大爺」地,相敬相親,胼手胝足,聲聲不息,從而創造出了一派樸實醇厚的民風。家家戶戶雖有門,但卻常不關,雖分開灶火,但卻同飲一口井水,那血脈和水脈匯成一條有源而無終的親情之河。
在大同,親戚就像一張通行證,一張名片。出差或做生意,能得到特殊待遇。一家子夫妻兩路人馬,那親戚關係不但源遠流長,而且盤根錯節,固若金湯,甚至使父子、兄弟的血緣關係也大為遜色了。而一旦攀上親戚,路與路也便平坦起來,心與心便貫通起來,情與情便融恰起來,大事小事方便起來,矛盾便會變得簡單起來。而每一個關係亦都是一個網點,一個結蒂,都是牽連,牽一髮便可動全身,扯動一處便會天搖地動。
親戚關係是世代相沿的。老一輩沿襲給小一輩,小一輩再延續到更小一輩,這一輩一輩的互相交織,就織成了一個寵大而又微妙的關係網,如滿山藤蔓,如滿園瓜棚,如滿天雲霞。外人進村,事事都得小心留神,說不定就會觸到那一根神經,而一旦牽一髮而動全身,情況也就不好收拾了。反過來說,即便不是親成,也千萬不要把話說盡,把事做絕,前路堵住,也要留條後路。現在套不上親,可能暫且也攀不上,說不定某一天,就會成為親成,說不定某一天,與他的妹妹或表姐姨妹之類談上戀愛,人家給你來個釜底抽薪,到時候,那多不划算呀!樣板戲(紅燈記》裡有句唱詞,叫「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在大同農村,不僅親戚數不清,而且有事沒事都登門。由此,我又想到了城裡人常說的一句話,叫「村裡的姑姑,沒法兒招呼」。這話雖是作踐村裡人,但從另一個角度講,大概也是厭煩村裡人親戚多吧!
親戚燙一詞,是大同人很貼切很形象的一個載體。老李家的小孩兒被開水著了,便招來差不多滿街人的探視和詢問。李家的女人陪孩子住進醫院,那間房便成了最熱的處所,瓜果桃梨堆得滿屋都是。年輕的護士極驚詫:「這家竟有這麼多親戚」一問,才知是一道街的普通鄰居,並沒一層血緣關係。護士x極感動,而探病者卻一派豁達:「誰家沒有個大事小事的?有事就得多關照嘛!」於是,這護士白臉就變成了紅臉。老趙家媳的婦潑辣,善罵,有不順心的事,就跑到大街上,來一頓痛快的「河東獅子吼」,罵得極酣暢,極淋漓,但卻沒有一人去理會,沒有怨怪和對罵,而一如平常地做手上的活兒,只談些家長裡短的話。因為人們都知道,這趙家媳婦是個典型的有嘴沒心人,別看她這陣兒罵得,只消一刻便會把內心的深怨消得無影無蹤。
親是走出來的。親威之間越走越親,越走越近。尤其是小孩子,最愛走親戚,一說到親戚家,那個高興勁甭提了。親戚來了,那叫「做客」。家家都盛情款待。平素不得吃的端出來了。老母雞都捨得宰一刀,親來不容易哪!還有什麼可吝嗇的?還有什麼比親戚更重要、更珍貴的呢?在大同,人與人都是親,街與街也親密得無法形容。這親成,是人世間最珍貴、最甜美、最溫馨的親情,那樣醇厚,那樣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