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研究生高黎選的一篇文章,是我的導師梅國強先生用柴胡湯合溫膽湯的經驗,堪稱經方、時方合用的典範,對活用經方,提高臨床療效有重要意義。
小柴胡證見於《傷寒論》第96條:「傷寒五六日中風,往來寒熱,胸脅苦滿,嘿嘿不欲飲食,心煩喜嘔,或胸中煩而不嘔,或渴,或腹中痛,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熱,或咳者,小柴胡湯主之。」
其方為千古名方,筆者曾在《加減小柴胡湯臨證思辨錄》中概雲「本方寒溫並用,攻補兼施,升降協調。外證得之,重在和解少陽,疏散邪熱;內證得之,還有疏利三焦,調達上下,宣通內外,運轉樞機之效」。
「溫膽湯」之名,首見於北周·姚僧垣《集驗方》,該書已佚。《外臺秘要》卷十七病後不得眠證下,有《集驗》溫膽湯,其方與今所常用之溫膽湯,有一定差異,故略而不論。
今臨床常用者,多據宋·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卷九、卷十之溫膽湯:由半夏(湯洗七次)、竹茹、枳實(麩炒、去瓤)各二兩,陳皮三兩,甘草(炙)一兩,茯苓一兩半。上銼為散,每服四大錢,水一盞半,加生薑五片、大棗一枚,煎服。此法基本為煮散法,而今主要作為湯劑使用。
據卷十載本方主治心膽虛怯,觸事易驚,或夢寐不祥,或異象眩惑,遂致心膽虛懾,氣鬱生涎,涎與氣搏,變生諸證,或短氣悸乏,或復自汗,四肢浮腫,飲食無味,心虛煩悶,坐臥不安。
依上述方劑組成和主治諸症,結合筆者臨床體會,而分析其病因病機,提出以下看法,謹供參考。
1.情志憂鬱,煩勞太過,或因驚恐,鬱久而虛,聚溼生疾,橫逆膽腑,上擾心神,以致心膽虛怯。
2.養尊處優,喜靜少動,飲食甘美,始初得意,久必痰溼內生,則困頓脾胃、侵犯肝膽、甚則上擾下犯,變證叢生。
3.病後正氣未復,調護失當,或過早勞作,或滋補有誤,以致痰溼內生。
4.溼熱外感,其性纏綿,即令邪祛十分之八九,而根蒂尚在,若有不慎,則淹淹久羈,生溼化痰,久成內傷。以上均屬雜病範疇。
5.在溫病範疇中,有溼熱之邪留連三焦氣分,其輕者宜本方,重者宜蒿芩清膽湯。
葉天士《外感溫熱篇》云:「再論氣病有不傳血分,而邪留三焦,亦如《傷寒》中少陽病也。彼則和解表裡之半,此則分消上下之勢,隨證變法,如近時杏樸苓等類,或如溫膽湯之走洩。因其仍在氣分,猶可望其戰汗之門戶,轉瘧之機栝。」
總上言之,本方所主證候,不論其來路如何,而其病機屬溼(痰)熱內阻,或影響膽胃,或上擾心竅、清陽,或使三焦不利。若屬外感溼熱,多呈溼熱阻遏三焦之象,病在半表半裡之間。
柴胡溫膽湯,是小柴胡湯和溫膽湯合併加減而成,故其功效,不僅是二者之疊加,而且使用更為靈活,適應證更廣。
筆者所用本方之基本組成為柴胡、黃芩、法半夏、陳皮、茯苓、竹茹、枳實。若嘔惡者加生薑;因其少陽樞機不利,膽火內鬱,更兼溼熱阻滯,故去人參、甘草、大棗。茲將其具體使用,分述於下。
手足少陽經脈皆上頭,皆與耳目等清竅相關,若樞機不利,膽火上炎,或溼熱薰蒸於上,則頭、目、耳等清虛之地,無從清虛,故生諸疾。況且手少陽三焦,為水火氣機遊行出入之所,故少陽火鬱,必致三焦水火運行失常,或三焦為溼熱所阻,則膽火鬱極而發,或二者相互為病,以致溼為熱蒸,熱為溼阻,即此類病證之所由生。
一
病例概況:
鄢某,男,57歲。暴聾,耳鳴40天。
經西醫五官科檢查,診斷為右耳感音神經性耳聾,左耳聽力下降。頭部CT顯示右側基底節區腔隙性腦梗塞。右側肢體活動較差,口粘而苦,舌質紅,苔薄白滑膩,脈弦。頭部CT:基底節區腔隙性腦梗塞(七年前曾發生過一次)。
分析:
一般暴聾多實證,此例起病突然,CT掃描結果可視為望診之延伸,說明基底結區有瘀血,是實在其中;脈弦,舌苔薄白滑膩,質紅,乃少陽風火挾痰熱上擾之象,亦為邪實之佐證。
其病何以突發?考七年前曾患腦梗塞一次,雖已臨床治癒,但未引起重視,仍繼續工作,是病後失調。且年近花甲,則少陽相火易動,三焦不和,痰溼內生,以致風火兼痰熱上逆,血絡受損,清竅壅滯,故為暴聾,而右側肢體活動較差。
考《靈樞·經脈》篇:「膽,足少陽之脈……其支者,從耳後,入耳中,出走耳前……」。「三焦,手少陽之脈……其支者,從耳後入耳中,出走耳前……是動則病,耳聾渾渾焞焞 ……」。《素問·六元紀大論》:「少陽所至,為喉痺,耳鳴嘔湧。」以上均可說手足少陽,與耳既有生理聯繫,而病證之中,均有耳聾之論述。
筆者綜合其病機曰:樞機不利,三焦失和,膽火挾痰熱上犯清空,血絡鬱滯;治宜和解樞機,清熱化痰,和血通絡。
處方:
柴胡10g、黃芩10g、法夏10g、陳皮10g、茯苓30g、炙草6g、膽南星10g、石菖蒲10g、遠志10g、鬱金10g、磁石10g、全蠍10g、蜈蚣2條、土鱉10g
若脘腹脹滿,加枳實、厚樸,共服藥三周,除右耳偶然輕度耳鳴外,聽力恢復,餘症消失。
二
病例概況:
王某,女,66歲。眩暈一月,行走時肢體震顫,耳有閉塞感,聽力下降,眼瞼困頓,飲食一般,二便尚可,苔白略厚,脈弦緩。
分析:
關於眩暈一證,《內經》多從虛論,如《靈樞·海論》:「髓海有餘,則輕勁多力,自過其度,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脛痠眩冒,目無所見,懈怠安臥,」故後世醫家多從虛證立論,此即無虛不作眩說。
《內經》亦有從風論者,如《素問·至真要大論》:「諸風掉眩,皆屬於肝。」劉河間大力提倡此說,認為眩暈因於風火上炎,此即無風不作眩說。朱丹溪以痰(熱)上擾清竅立論,被稱為無痰不作眩說。張景嶽對後二種學說,頗多微詞(見《景嶽全書·眩運》)。
筆者不欲評其是非,而意在申明以上三說,可並存不悖,則更加符合臨床所需。
由此可見,此例眩暈、耳鳴、當屬少陽樞機不利,三焦失和,風痰上擾,兼瘀血阻滯。一人之病機,尚且涉及多方面,故學術思想不必相互牴觸。
處方:
柴胡10g、黃芩10g、法夏10g、陳皮10g、茯苓30g、竹茹10g、枳實15g、僵蠶10g、蟬衣10g、膽南星10g、萊菔子10g、鉤藤30g、全蠍10g、金剛藤30g
服上方三劑,眩暈好轉,耳鳴反覆。臥定或起身活動之後,無明顯眩暈。剛臥剛起時有一陣明顯眩暈,繼服四劑,病情尚屬穩定。
因剛臥剛起時眩暈,類似「起則頭眩」(《傷寒論》第67條),故改用小柴胡合苓桂術甘湯:柴胡10g、黃芩10g、法夏10g、太子參10g、茯苓30g、桂枝10g、焦術10g、炙草6g、全蠍10g、蜈蚣2條、萊菔子10g、鉤藤30g、土鱉10g。收效尚佳。
《靈樞·經脈》曰:「三焦,手少陽之脈……入缺盆布羶中,散絡心包……」「心主,手厥陰心包絡之脈,……下膈,歷絡三焦……」;《靈樞·經別》:足少陽之正……別者入季脅之間,循胸裡,屬膽,散之,上肝貫心以挾咽……」。
可見手足少陽之脈,與心包或心,有密切聯繫,若當少陽樞機不利,或三焦溼(痰)熱上犯,擾亂心竅,而有心神不安等,自在情理之中。
一
病例概況:
張某,女,22歲。患者精神失常五年,久治不愈,以致形體高度肥胖。目前精神沉寂,或少言寡語,或獨坐而囈語呢喃,或哭笑無常,妄言、妄聽、妄想。飲食倍增,若有所動,則形為怪異。有時語言清楚,有時語言錯亂,詞不達意。脈沉緩,舌苔白薄。一直服用精神科所開西藥,而病情始終如故。
分析:
上述病情顯見風木疏洩失常,膽氣不主決斷;病久而形體肥胖,多食少動,則痰熱內生,挾木火之氣,上犯心竅,擾亂心神。治宜和解樞機,化痰降濁,兼以活血。
處方:
柴胡10g、黃芩10g、法夏10g、太子參10g、煅龍牡各15g、膽南星10g、白芥子10g、萊菔子10g、生大黃8~15g、鬱金10g、土鱉10g、茯苓30g、陳皮10g。
若痰多苔厚,加竹茹、枳實。若大便通調,去生大黃加桃仁。胃痛,加玄胡、炒川楝等。
斷續治療,歷時三月餘,共服藥64劑,病情逐步好轉,思維清晰,幻覺等症消失,語言表達恰當,能與母親交流感受,並能短時看書,做少量家務。表情仍較沉靜,偶有心煩。
後以柴胡加龍牡湯加減,斷續治三月餘,病情尚屬穩定。治療期間,雖仍服西藥,但加用中藥後,療效明顯,則不可否認。
二
病例概況:
李某,女,13歲。心情抑鬱、性格內向,失眠約半年。月經延期而至,半年共行經四次,每逢經期則上述病情必發或加重,有時徹底不眠。雙眼掣跳,記憶力下降,注意力難以集中,納差,脈緩,舌苔白厚膩。患者自月經初潮後,心情抑鬱,性格內向,每逢經期發病或加重,顯系肝膽氣鬱,樞機不利。失眠,記憶力減退,注意力不集中,舌苔白厚膩,納差等。
分析:
當屬痰熱內聚,上蒙心竅,擾亂心神。故擬和解樞機,清熱化痰為法。
處方:
柴胡10g、黃芩10g、法夏10g、陳皮10g、茯苓30g、竹茹10g、枳實15g、膽南星10g、萊菔子10g、天竺黃10g、黃連6g、澤瀉10g、煅牡蠣15g、建曲10g。
服藥二劑,適逢經水來潮,仍繼續服藥,共服一周,睡眠安好,學習注意力集中,神情自若,飲食尚佳。
適逢經期之後,故加當歸、川芎,兼活其血,以利樞機運轉。共服藥五周,症狀不明顯,偶爾睡眠及記憶力較差。仿柴胡四物湯意,隨證加減,以善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