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惑守心
文/七時
楔子
秋風蕭瑟，落葉隨著飄飄忽忽的風，向天邊如血的殘陽飄搖而去。墓地被披上一層金色的餘暉，靜得只能聽到陣陣蟬鳴。劉玫靜靜地站在一座嶄新的墓碑前，凝望著相片上天真無邪的笑容，嘴角低垂。風捋著她的髮絲，一回又一回，仿佛想抹去她眼角的閃光，卻使得雙眼更加迷離。就這樣，她身著紅色風衣，從午後站到了黃昏，一直靜靜地站著。在夕陽的目送下，她離開了。
墓碑前多了一朵玫瑰花。
一
二二六〇年十月十六日，秋，天晴。
一位身穿寬鬆豎條紋襯衫和土黃色長褲，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快步穿過走廊上走動的人群，來到一間擺著圓形長桌的會議室，身後跟著一位身著警察制服的年輕男子。中年男子把文件往桌上一扔，走到圓桌的正前方，鄭重地說：「有新發現了。」
眾人紛紛停下手頭的工作，聚攏到圓桌前，翻看文件報告。「劉教授，這是……」一人瞪大了眼睛，露出喜悅的神色。
劉向陽頓了頓，說「前幾日，崇明區警方在崇明湖附近發現了不明生物。目前知道的數量只有兩隻，其中一隻已經被擊斃了，另一隻被成功捕獲，已經往咱們基地運過來了。幸運的話，我們可以進行活體實驗，這對探尋宇宙生命的多樣性有著重要意義。」
「在地球生命科學基地幹了這麼多年模擬實驗，總算有機會實戰演練一下了！」
正在他人摩拳擦掌之際，劉向陽才記起身旁的年輕人，對大家說：「各位，這位是李警官。之後我們將與警方保持密切聯繫，以便獲得最新的資訊。」
「有民眾舉報說發現不明生物，警方這才出動，」年輕男子冷峻低沉的嗓音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上頭有指示，為了不引起民眾不必要的恐慌，必須馬上對外封鎖消息。」
「出什麼事了？」伴隨著高跟鞋的聲響，清脆的女聲從背後傳來。
進來的正是劉向陽的女兒，劉玫。
一頭飄逸的長髮給人柔弱的假象，而俊朗分明的五官，奕奕有神的眉眼則完全展露了她不服輸的一面。她拿起文件快速瀏覽了一遍，「這事兒可靠嗎？」「等東西送到了就知道了。」劉向陽篤定地說。
這時外頭有人通知說不明生物已經運到，眾人連忙起身往實驗室走去。
死亡的那隻已經被送去解剖，另一隻打了麻醉劑仍在昏迷中。只見不明生物通體發白，顯現出珠玉般的光澤，身長與十三歲孩童相近，體態與人類相仿，十個趾蹼清晰可見。眾人無不驚嘆，連劉向陽都感嘆，這是人類認識宇宙的一大飛躍。
只有劉玫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她隱隱覺察到，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二
幾天後，劉向陽召開了研討大會來分析鑑定結果。他打開投影儀，只見巨大的影像直接在空中呈現，隨著他手指的移動而不斷變換。
「不明生物體內含有一種極其特殊的元素，目前只有在火星上發現有這種元素的存在，所以他們很有可能來自火星。就暫且叫他們阿瑞斯人吧。從細胞水平上來看。他們與人類相似，都具細胞結構，但他們的細胞具有較強的自我修復功能，這一點可以應用到疾病與治療上，」劉向陽的聲音沙啞中透著剛性，「有一點很奇特，他們並沒有雌雄之別，是否是無性生殖還不確定。」
「最重要的是。我們發現阿瑞斯人的細胞需要氧氣和水維持活性，這說明火星極有可能存在大量未被人類發現的液態水。他們的視覺嚴重退化，可能是長期生活在黑暗環境所致。由於是屍體解剖，很多活體實驗都不能進行，所得有限。想要再深入研究的話，只能犧牲那一隻活體了。」劉向陽意味深長地向實驗室方向望了一眼。
一位吳姓教授率先提出了質疑：「他們來地球的目的是什麼？如果說這種生物早就存在，為什麼以前沒有發現他們呢？」
「我們在崇明湖畔發現了他們，這說明他們極有可能為了地球龐大的淡水資源而來。資源和棲息地的爭奪古而有之。」
「可能他們只是想徵服地球，派出幾個哨兵來打探，不排除有進攻地球的可能性。」
眾人議論紛紛，難分伯仲。
這時劉玫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我們不妨在活物身上植入晶片，將其放歸，一來方便追蹤，二來可以知道他們的棲居地，如是危險性物種則一舉消滅。他們能來即能回。放歸時，我們隱蔽起來，如果有什麼危險的情況發生，就將其擊斃。」
「可是這植入晶片是否可行呢？在人類身上進行移植實驗，也難免會有異物感.」吳姓教授低頭沉思說到。
「吳教授，恐怕您忘了我是做什麼的了吧，」劉玫冷笑道，「植入晶片就我國目前科研水平來講已不是難事。只要避開神經密集處，阻斷部分神經與其腦部的聯結，既可以保證其生理功能正常，又可以使晶片留在體內。更何況這移植晶片只是下下之策。我們團隊已經研發出了納米級機器人，可以隨血液的流動在毛細血管裡穿梭。用它來解決這個問題，豈不是比用晶片好得多？」
話音剛落，就有人反對，說納米級機器人技術尚不成熟，用它過於冒險。保守派站在劉向陽這一邊，堅持從細胞水平深入，激進派倒向劉玫，想從棲居地尋找切入口。劉玫心裡清楚，這是絕佳的研究外來物種的機會，值得冒險。
二人爭執不下，會議擇期進行。
歸家途中，劉玫看到路邊有賣玫瑰花的小女孩，七八九歲的樣子，露著兩顆小虎牙對她笑。那可愛純真的笑容仿佛一縷陽光碟機散了劉玫心頭的陰雲。她買了一朵玫瑰花，獨自向家中走去。
三
經過再次商討，眾人決定實施劉玫的方案。
放歸那日，劉玫帶著幾位科學家躲在崇明湖旁的叢林裡，目睹了所發生的一切。
阿瑞斯人醒來後，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劉玫心裡稍稍鬆了一口氣。它站起身來，仰天長嘯，叫聲帶有某種節奏。之後水面上出現了一架圓盤狀的飛行器，他跳上去後，快速離開了。原來飛行器一直都沒有消失，只是處於一種需要特定叫聲的無法檢測的隱身狀態。劉玫不寒而慄。
返回基地後，劉玫召集眾人，說：「即刻起，我，林淵，陳思和韓方校組成地球防衛小組，監測阿瑞斯人的動向，並且立刻準備前往火星。」劉玫心裡早就下好了這一步棋，其他三位是她多年的同伴又是具有卓越天賦的太空人和科學家，沒有比他們更好的人選。她在盡最大的努力保衛這顆蔚藍的星球。
劉向陽望向劉玫，眼神比以往都要沉重。
「從個體水平上看，不論是器官功能的完善性還是肢體的協調性，阿瑞斯人進化得都不如人類。而他們的飛船隱身技術可以與目前人類的技術相媲美。但是，光憑這一點我們還無法確定他們的科技水平是否領先於我們人類，或許真的只有到它們的原棲之所才能最終確定。你們此行千萬要小心，爭取平安回來。」
這時李警官的電話鈴響了，寒暄幾句後，他面色凝重地說：「又有幾起人口失蹤案發生，我要先回去處理，告辭。」說罷，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人口失蹤案.劉玫冥冥中覺得這麼多天來所發生的事情有種微妙的聯繫，可是就是說不出為什麼。
四
飛行器升空的那一剎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火星表面呈紅色，螢光如火，奇麗詭譎，北方多被熔巖填平的平原，南方多充滿隕石坑的高地。他們朝著火星的阿爾西亞火山的側面駛去。那裡有個洞穴，寬度在100米到252米左右，深不見底，估計有80至130米深，強烈的探測信號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劉玫對副駕駛的林淵說：「將飛行器調成自航模式，並檢測飛船外部氣壓和氣體成分。」
「之前的地帶二氧化碳濃度佔95%，這裡的甲烷和氧氣濃度卻比其他地方高出許多。」
「飛船一切指標正常。進入洞穴後，會開啟隱身保護罩。為了保障此次活動的順利進行，我們的飛船已經升級到了雙隱模式。即使阿瑞斯人有完整的防禦系統，一般情況下，也無法檢測到我們。」陳思胸有成竹地說。
「不要低估阿瑞斯人。萬事小心為上。」劉玫不動聲色。
「大家準備了，戴好夜視鏡，馬上進入洞穴，可能會有點不適應。」陳思提醒大家。
飛船緩緩駛入，眼前的景象使大家震驚。在離火星地表一百多米深處，有緊貼著巖石圈存在的汪洋大海！海中有島嶼，也有大片的陸地，阿瑞斯人的宮殿就佇立於大海中央。而他們的頭頂上是熔巖包裹的球狀物，它不停地翻滾，巖漿不斷地往外冒，落到海裡和陸地上。它和地殼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幾萬年來保持著恆定的距離，運轉不息。到底是怎樣的宇宙才能造就這雄奇壯麗之景，創造這不可思議的運行規律！
他們選擇在一個距宮殿較遠的小島嶼上著陸。韓方校留在飛船內接應，其餘三人下去打探。
「帶上取樣器，快去快回。」走之前，劉玫提醒大家。
等到他們踏上小島之後，他們發現島上有很多樹立著的圓柱體，發著淡綠色的螢光。走近一看，發現是裸著的人體浸泡在綠色的液體中，基本上每個小島上都有。這些人已經死去，屍體被泡得腫脹變形，像一朵朵腐敗的山茶，奇異詭譎。每個圓柱體有一根管子通向水底。黑色的水深不見底，仿佛要把人吞噬。
劉玫在一個圓柱體前停了下來。突然，她的瞳孔放大，快速地用手捂住嘴巴，可是眼淚還是奪眶而出。劉玫此刻無法控制她的情緒，林淵和陳思則抓緊時間割斷了管子，採了綠色液體樣本。
頃刻間，阿瑞斯人檢測到異己的氣體流動，陸陸續續圍了上來。
難以脫身之際，韓方校駕駛飛船趕來。阿瑞斯人的肉身與人類似，用能量束攻擊輕而易舉。伴隨著甲烷與氧氣的燃燒，宮殿內外燃起熊熊大火，連同那些淡綠色的圓柱體一起湮沒。
他們沒有喘息的機會，馬上登上飛船向洞穴外飛去。突然間，船身劇烈搖晃，駕駛主屏幕上出現了船身受損百分之三十的警報。
「這樣下去恐怕出不了洞穴了，」陳思扶著倒地的劉玫對林淵說，「隱身裝置能運行嗎？」
「能，不過恐怕來不及了.」林淵望著越來越近的火光，迫使自己鎮定下來。他關閉了所有武器和保護裝置，將燃料全部用在飛船全速飛行上。林淵手心裡全是汗，一旦他的決策錯誤，就可能斷送全部船員的生命，但或許只有這樣才有一線生機。
五
劉玫在船艙裡早已泣不成聲：「她還那麼小，只有七八歲，還沒有長大，怎麼就可以……」沒人敢說些什麼，任由她的哭泣聲在宇宙中飄蕩。
「進入大氣層就好了，」林淵看著不到百分之十的燃料表，「再堅持一下。」
劇烈的大氣摩擦使阿瑞斯人飛船快速燃燒。他們漸漸消失在林淵的視野中。「撿回一條命啊，」林淵把飛船的速度降下來，延長燃料的的使用時間，「這特殊塗料層差點就燒完了，真是太險了！」
回到地球後，樣本馬上被送到地球生命科學基地分析。
劉向陽對著顯微鏡一陣冷汗：「錯了，錯了，完全錯了……」
他馬上召開緊急會議，聲音略帶顫抖：「在樣本中我們發現了一種特殊與已有蛋白質的物質，它可以促使阿瑞斯人的細胞從其他細胞中吸收營養物質。當我們把這種物質運用到人體細胞上時，卻沒有作用，反遭吞噬。其它物種的細胞也是如此。我們自以為他們是來和我們爭奪資源的，其實是他們利用人體豐富的營養物質來繁殖後代。」
「幾萬年了，地球一直是他們的養殖場，而我們卻渾然不知……」說到這裡，劉向陽握緊了拳頭，幾乎哽咽。
「養殖場？！這麼多人口失蹤，警方就沒有察覺到異樣嗎？！」底下有人拍案而起。
「正因為是人口失蹤，而且是較小數量範圍內的分批次失蹤，這才使得我們警方將其歸為普通性質的案件來處理。而且每年這麼多人口失蹤，我們根本沒有考慮到有外星人劫掠的可能。」李警官鄭重地道了個歉。
劉玫不忍再聽下去，跑出了會議室。黃昏時分，落山的太陽宛如殷紅的鮮血，餘暉使她的頭髮看起來像金色的。
很快一座座墓碑建起。面對著女孩永遠定格的笑容，劉玫常常從午後站到黃昏，一直靜靜地站著。
女孩的墓前永遠有一朵玫瑰花。
尾聲
在離地球五千多萬公裡的地方，熊熊大火還在燃燒。綠色液體流幹後的白色屍體不堪入目。它們鼓脹的腹部開始蠕動，越來越劇烈，終於肚皮被劃破了一道口子，一個個活物從肚子裡面鑽出，它們通體發白，顯現出珠玉般的光澤。阿瑞斯人正是誕生於火光，棲息於黑暗。人類以為的消滅，反而促使了他們的新生。
而在地球之上，有一位女子對著同樣火紅的天空惆悵低吟：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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