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多次相邀,到她家裡去吃農家飯菜,一直忙於工作,沒能成行。 「難道你認識老安?」一次閒聊,無意之中提及了我的老同事老領導,也是我八十年代剛剛參加教育工作時的那所小學校長老安。 「他是我的長輩,離我家很近的。」三十幾年過去了,聽說老領導是她的親戚,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望一下我十分敬重的老安,順便也品嘗品嘗農家飯菜。
「老安家在哪裡?離這裡遠不遠?」也許是心情迫切,也許是當年老安對我太好了,懷揣一顆感恩之心,車還沒有在同事家的地坪裡停穩,我就打聽起來。 「不遠,就在前面。」同事指著不遠處對我說。 按照同事所指的方向,沿著一條窄窄的,卻十分平整的水泥路,幾分鐘的時間就到了老安的家。 精神矍鑠滿頭銀髮的老安,笑容滿面地,站在烈焰如火的地坪裡迎接我們。
「幾十年沒有見過面了,小劉快進屋坐,我家老伴早就切好了西瓜。」老安拉著我的手,像遇見了久別的親人,十分熱情地幾乎是把我「拖」進了他家。 三十幾年前老安家是一棟平房,湘潭農村常見的一擔柴式的房子,現在變成了一棟二層小樓房,每一間房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旮旯裡也沒有一點灰塵光顧,門上貼滿了「最清潔」。輕輕推開正房後面的那扇木門,離屋簷不遠仍然是那一條約一米寬的水渠,這水渠使我想起護城河來,清清的河水清冽冽地流向遠方,絲絲清風撲面而來。 搬一條小板凳,坐在小水渠邊,清風陣陣,輕拂著我的臉龐,幾十年前的場景,在我面前精彩地閃現著。
(星辰拍客 ljs/攝)
(一)
師範畢業,我被分配到了一所交通十分便利的鄉鎮中心小學任教,學校的校長就是老安。老安並不姓安,而是姓王,只是他的名字中有一個「安」字。老安中等個頭,喜歡理一個小平頭,標準的國字形臉龐上,兩道濃密的劍眉,給陌生人以威嚴的感覺,八小時之外的田野勞作,將他時常裸露的手、腳曬得黝黑黝黑的,臉龐自然也是黝黑的。老安人很隨和,遇人都是一張天生的笑臉,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就像鄰家老伯。 「莫喊我校長校長的,像大家一樣喊我老安,那樣親切些。」到學校報到,王校長一開口就來了這麼一句。
「小劉,我請人在食堂裡給你砌了一個小廚房,你可以把廚具搬進去了,在裡面做飯。」一天,老安推開房門,輕聲地告訴我。分配到學校後不久,分居兩地的我們夫妻倆,終於團聚在一個鄉鎮了。妻子在中學教書,我在小學,兩所學校相隔不過幾裡路遠,小家也就安置在中心小學。 當時,住校的老師比較多,僅有的幾間空房子早就改成了家庭廚房,等到我分配到學校時,學校再也沒有一間空房子了。 我的小廚房,說是廚房,其實不是一個小煤球灶,一口小鐵鍋,沒有地方放,只好放在宿舍門口。小煤球灶給我帶來了無盡的煩惱,為了防止小煤球灶晚上熄火,半夜三更還得起床看一看「封火」封好了沒有。 我們夫妻團聚在小學校後,老安在教師食堂的一個角落,用紅磚間隔出了一個幾平方米的小廚房,從此以後,我就有了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小廚房。 不久,老安又調整了兩塊菜土讓我耕種,放學以後,我隨著老師們一道在菜地裡澆澆水施施肥,蔬菜自給有餘,只是要到自由市場買一點魚肉什麼的。
(二)
(星辰拍客 早晨/攝)
學校只開早中餐,晚飯都是自己負責。小學放學時間比較早,四點左右人聲鼎沸的校園一下子成了鳥雀們的天堂,它們歡快地在樹枝間跳舞。 晚飯時分,鍋碗瓢盆交響曲在小院裡奏響,飯菜的清香從小院裡飄出,瀰漫在小山村裡。春夏季,小院裡的餐桌上,家常鱔魚出現的頻率是最高的。鱔魚是最好的美味,純天然綠色美味。 小院子廚房裡,家家都有一個水桶裡裝著半桶自由自在遊走的鱔魚,唯獨我家沒有。 「小劉,我教你剖鱔魚。」一天放學後,老安拿著一塊條形木板,一把剖鱔魚的專用小刀,一個鑽子,一條小板凳來到了我的小廚房,還沒有落座就嚷開了。 那次以後,我學會了剖鱔魚,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家餐桌上也有了家常鱔魚這道可口的菜餚。「試試我的手藝,紅燒鱔魚。」 「嘗嘗,這是我從老家山衝裡帶來的,柴火燻的土豬臘肉。」 「河魚河魚,水煮河魚,鮮嫩可口。」 「剛剛出土的時鮮蔬菜。」老師們將各家各戶的炒好的菜餚端到一個桌子上,站的站,坐 地坐,爭相推薦,互相品嘗,笑哈哈,樂融融。
當年,我們的工資都很低,月工資也就四十幾元,買了米買了油鹽醬醋,給家裡寄幾塊錢以後就所剩無幾了。 添置家電產品或家裡辦什麼大事的話,就得借用公款了,很多老師都在學校財務室存有借據。 不久,家裡要辦一件大事,急需幾百塊錢,我正準備像其他人一樣,請老安幫忙,批准我到學校借錢。 「小劉,我幫你組織一下,大家打一個匯,幫你籌集這筆錢,解決暫時的困難。」 還沒等我開口,老安好像知道我的心事一般,就找上門來。 「打匯」是當時民間集資購物的一種方式,當時的農村還比較貧困,家中有存款上千的也不多,整個村也難得尋找到一個萬元戶。親戚朋友誰家想購買電器產品或者大件家具,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親戚朋友就每個人兌幾十塊錢,讓他如願以償購買到物品,下一次別人購買大件物品時,你又兌錢讓他購買。 我參加工作時間不長,還沒有加入哪一個「打匯」的圈子,自然也就不可能通過「打匯」湊到急需的幾百元錢。 幾天過後,老安就將打匯的錢交到了我的手中。
(三)
(星辰拍客 開福憨哥/攝)
「小劉,你年輕,又有自行車,你來任事務長。」老安信任,讓我擔任學校事務長。事務長的事比較簡單,到市場上去買買菜,工友買菜回來後負責驗收。 「呃,我的飯裡面,今天怎麼有砂子?」一天,吃中飯時我從蒸鍋裡拿出我的瓷碗一看,發現裡面有砂子,再看看其他人的飯碗,他們的都沒有,不禁疑惑不解。
那時候,老師在食堂只是吃菜,每個老師自備一個蒸飯用的瓷飯碗,各自準備各自的米,掏完米後放到蒸鍋裡,工友負責蒸熟飯、炒菜。 工友姓吳,抵父親的職,成為了一名國家工友,大家稱他吳師傅。吳師傅四十歲上下,矮矮的個子,老遠看去就像一名小學生,缺了兩口門牙,說起話來還不關風,笑起來露出滿口旱菸燻出來的黑牙。吳師傅的家離集鎮不遠,老師吃的菜、住校老師們晚餐吃的魚肉,大都是工友順便買來的。 小鎮的集市是一個早市,還不到八點集市就散了,想買魚肉新鮮蔬菜必須得趕早。吳師傅天剛蒙蒙亮,就騎著他那輛只有鈴子不響,其它地方都響的自行車,車旁邊掛著一個竹簍子,到小鎮的集市上去買菜。
飯碗裡的砂子,使我馬上想到了前幾天的一件事。任事務長沒有幾天,我發現吳師傅買回來的菜,報給我的斤數比實際的多些,我想也沒有想就將情況報告了老安。 想不到的是,這件事還沒有幾天,我的飯碗裡就有了砂子。 「小劉,你吃我的飯,我自己再去想辦法。」老安知道後,怒目圓睜看向吳師傅,直看得吳師傅羞愧難當,扔下碗筷就跑。老安不由分說,倒掉我飯碗裡的飯,將自己的飯給了我。事後我知道,老安將吳師傅狠狠地訓了一頓,吳師傅眼淚長流,表示再也不會這樣幹了。 與老安同事的幾年時間裡,老安的言行舉止,無聲地浸染著我,在我幾十年的教學生涯中,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作者簡介】
劉志宇,湖南省作協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湘潭市作協會員、雨湖區作協副主席。多篇散文在湖南日報、湖南文學、湖南散文等媒體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