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灃
甘肅省婦幼保健院或許覺得很冤。
別家女護士剃髮上前線,收穫無窮讚美,連帶頭的領導臉上都有面,到他這裡,卻翻了車。
這波車禍,與女護士無關,而與某些人、某些部門的過度宣傳有關。
別人都是自願剪的,而它則是強迫的;別人都是悄悄剪的,而它則是大張旗鼓集體來剪;別人都是剪著流著淚,而它則是表情五花八門、五味雜陳;而且,縱然有女護士不願意,還是被按到了座位上;剪完了還要對著剪下來的頭髮發表感言;剪的時候,有人還拍視頻;視頻拍完了,拿給媒體宣傳。果然,當地媒體一片讚揚,網友那裡卻是一陣痛批。
疫情當前,民眾需要正能量的精神食糧,想看到疫情中最美的逆行者,但甘肅女護士剃頭剃髮這道精神食糧,卻是實打實的形式主義。
剃成寸發不可以嗎?非要光頭?
01
特殊時期,我們有責任與義務,為了家國情懷而犧牲小我,但要記住兩個原則:
1.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2.杜絕無畏的犧牲,更不要大肆宣揚和讚美那些無畏的犧牲。
女護士剃光頭這事,不宜進行過度宣揚與讚美,雖然這個行為,作為個人的自願選擇,本身並沒有多大問題。
我知道的,第一個剃光頭的女性醫務人員,是武漢大學附屬醫院的單霞。單霞剃光頭,按她自己所說,是為了減少穿防護服、戴防護帽的時間。同時,在朋友圈裡,單霞也提到:科室的同時,身邊的朋友,自己的親人,看到我是這種髮型,心情都變得很沉重。
這句話太關鍵了,無意中透露了很多信息,有助於讓我們去評估剃光頭這件事的利弊。
反過來,是不是不剃光頭,就不是真心上前線,就會在崗位上磨洋工?
20多天前,也發生了另外一件事,跟這起事件幾乎一樣。上個月的月底時,有位68歲的老人,環衛工人,捐了10071元。這是他的全部積蓄,「國家有難,我就捐獻。武漢有難,全國支援!」不知道這句話是他親自說的,還是媒體給強加的,總之,這條新聞很火。
作為老媒體人,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這也是一場不合時宜的、有預謀的「假新聞」。
為了顯示「一方有難 八方支援」的精神,不僅機關、企事業單位要捐款,企業家要捐款,明星要捐款,市民捐款,甚至,老頭、老太太捐出了養老錢,小孩捐出了壓歲錢,總之是,人人有份,人人都在獻愛心。
普通人捐款沒什麼好宣揚的,特殊人捐款就是新聞了。如上述環衛工捐出全部積蓄,就是一個很曝的新聞點。
果不其然,在隨後的信息中,出現了很多起類似的新聞:87歲老人捐出畢生積蓄20萬元,孤寡老奶奶捐出養老錢5萬元……
02
「剃光頭上前線。」有個別女護士是自願的,但肯定也有不願剃頭的。不願剃光頭的女護士,其實會面臨一個強大的心理困境:「別人都剃了,我怎麼好意思不剃呢?」「別人都沒反對,我怎麼好意思反對呢?」
捐款時,有人是自願的,也有人不是自願的。不是自願的自然也會面臨一個與剃頭護士一樣的心理困境。
這就像老師要收補課費,對學生說: 「不願意的可以不來,我不強求。」沒有學生舉手。於是老師問:「你們是自願的嗎?」所有人回答:「是的,我是自願的。」
道德綁架就是這麼形成了。對很多人而言,看似是自願,其實是強制。
春秋時期,魯國規定:「國人凡有去國外旅行者,見到魯國人在外淪落為奴,可花錢把他贖回,回國後可去國庫報銷費用。」但是,孔子的弟子子貢,在外面看到魯人為奴,遂花錢將其贖回,但贖後沒去國庫報銷。
很多人稱讚子貢品格高尚,但孔子知道後,卻大罵子貢。
孔子說,子貢的做法會導致更多奴隸不能被救贖。將來別人看見魯人為奴時就會想,我贖買後,若去報帳,品格就不如子貢。不報帳吧,我自己又負擔不起。便只好裝作沒看見不去贖人。所以,子貢不報帳的做法,其實是在阻礙更多奴隸被救贖。
講這個故事,其實就是想說:如果一味歌頌犧牲,犧牲就會變成變相壓迫。 如果一味歌頌犧牲,犧牲就會成為道德綁架。
更可怕的是,如果一味地歌頌犧牲,就會人為地製造犧牲。
2月18日,朋友圈廣泛流傳一張微信截圖,內容大致是:參加火神山醫院建設的工人要結算工資時,許多工人堅決不領工資。他們說武漢現在這麼難,我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提供吃喝已經很好了,工錢就不要了。」
我們沒有理由對這些樸素的建築工人進行「道德綁架」,我們也不該隨便去轉發這些看似正能量的內容,以免影響太大對這些建築工人造成心理壓力。
換位思考,在「許許多多工人堅決不領工資」的讚美下,廣泛宣揚下,想拿工錢或拿了工錢的工人以及想按規則日結的工人,會不會產生心理壓力?
不領工資這事,只是幾個工人的自發選擇,當接二連三地歌頌這個事情,這事就成了榜樣。然後,你再看吧,一個又一個工人放棄工資,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滿是牢騷。
這種集體性的行為,就是「人為」的結果。
03
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彰顯任性面前,我們不是歌頌犧牲,而是要多多宣傳和弘揚解決的好辦法。
在此次戰役中,上海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張文宏,有幾件事就做得非常暖心。張文宏有幾件事做得特漂亮。華山醫院組織醫療隊馳援武漢時,一位醫生的父親住進了ICU,張文宏對他說了一句話:「放心回去吧!」一位剛剛援外回來的醫生來請戰,張文宏對他說了一句話:「你剛援外回來,這次先不派你去武漢。」1月底時,張文宏還做了一個決定:「所有從年底到現在為止的醫生,全部換掉,全部換崗。這批人太累了。」
說實話,如果我是當事醫生,聽到這樣的安排,一定會感動得流淚,因為——這樣的安排,充滿人性。
在這次防疫大戰中,我們看到了很多這樣的新聞,比如,流產十天的護士上前線;父母病危的醫生上前線。特別是,看到父母病逝而子女在前線無法回家,在醫院痛哭流涕的悲傷情景,不是感動、扎心,而是憤怒。難道在組建醫療隊時,就沒有詳細了解成員的實際情況?這樣的醫療隊,是自願的,還是強迫的?
是的,支援湖北或許是國家的命令,體現了高層的意志,但在選擇成員時,各隊有權利來選擇符合實際情況的成員。
武漢29歲醫生彭銀華病逝了。讓人們稱讚的,不是他的醫生身份,不是他的救死扶傷,而是他要結婚了。為了防疫,他推遲了婚期。這事,若是彭醫生能夠健健康康地從前線回來,自然值得宣揚,而現在呢,他感染病毒,以身殉職。這還值得去宣揚嗎?我倒要想問問這名醫生所在的醫院,你的院裡就缺這麼一個人手嗎?
作為一個正常人,你能理解婚期將至的年輕人的心嗎?我不認為彭醫生的未婚妻能夠支持他的行為,我也不認為是彭醫生主動去的一線,甚至我還認為,彭醫生在生前還受到很大的壓力——來自醫院的壓力,不上前線,就開除、解聘,就降級等。
還有關於房租問題的。有的房東實力雄厚,給租戶主動減免房租,這事成為了美談。可並不是所有的包租公、包租婆並非都是大款,甚至有的僅靠出租度日,此時還要求減免,豈不斷了人家錢糧?
疫情之下,每一位人是堅守者,也是父母、子女;一樣有血有肉,也有親情、愛情和友情。每一個又同樣都是受害者。讓他們從「形式主義」中抽身,讓他們活得自在、問心無愧,也更讓人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