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訴上海老底子情
徐光啟桃園別墅
與虹口濱江
(一)傳世文獻中的「桃園」
徐光啟(1562-1633,字子先,號玄扈,天主教聖名保祿Paul)晚年與獨子徐驥曾經營過一所郊外的別業:城北桃園,這座桃園別業曾經為上海小有名氣的一景,但後來命運多舛,留下隻言片語的記載,久不為人知。
▲徐光啟與利瑪竇
關於徐光啟桃園別墅,最早也是最直接的記載來自葉夢珠的筆記《閱世篇》,葉氏為明清之際的上海縣人,與徐氏父子為同時代人,所記亦為第一手資料。其中對桃園具體位置的描述非常模糊,但其對桃園別墅在清初的興廢因緣的交代,也為我們通過後代此地變遷來尋找桃園位置,留下了珍貴的線索。《閱世篇》卷十《居第二》「桃園」條記載,徐光啟與其子徐驥曾在上海縣城北門外靠近吳淞江處,經營過一處莊園,因園中多種植桃樹而被稱為「桃園」。這座城北桃園出名後,遊人眾多、鄰裡「誇多鬥靡」,桃園一帶靠近江邊,園中景致有「平江一笠亭」、「翼然洞」、「徐文定公藏書處」等皆成本埠名勝。1643年前後,徐氏桃園鼎盛時期,「規方百畝」,有近十萬平方的空間。那時徐光啟已謝世十年餘,徐驥在園中為乃父建了一座文定公的別祠(正祠在徐氏老宅太卿坊內)。僅據這些關於桃園的直接描述,其空間線索中只有緊貼江邊,值得注意。《民國上海縣續志》「徐驥傳」也有一些桃園周邊形勝的描寫:
初,光啟嘗議,吾邑北郊桃園一帶,東為吳淞江故道,達海不能五十裡,南則雉堞臨之,為形勢扼要。驥乃鳩工壘石,築為岡阜,環植桃柳,繞以清泉,雖若遊觀脫倉,卒有警,可屯士卒,藏矢炮,隱然寓保障焉。
可以看出徐光啟父子觀察到,古吳淞江古道一帶地理位置很重要,約在今虯江路至虹口港一線水域,此地往下遊出海不過五十裡,南面則可抵上海縣城(「雉堞臨之」),在這個區域築以高崗,可以屯兵預警,其眼光相當獨到,確實也被後來清初駐軍所用。
《閱世篇》還記載了桃園在明清之際遭到破壞及易主的情況,對日後判斷此桃園位置有重要幫助。桃園的位置為一軍事要地,葉氏記云:「地近吳淞,往來孔道」。因桃園在蘇州河北岸,此處成為北岸南赴縣城的必經之路,尤其在考知此園位置在頭壩渡附近(詳後文),則此「往來孔道」當能坐實。明季國變之後,桃園一帶時常有營兵進來騷擾,園子很快衰敗,且此地仍屬徐家產業,每年的田賦不輕,兵荒馬亂之際又無法出手,最終靠一位天主教士的幫忙才勉強度過難關。
▲徐光啟像
1637年,來自義大利的傳教士潘國光(Frarcuis Brancati,1607-1671)來滬主持天主教教務,並得到徐光啟的孫女(聖名「瑪爾弟納」)的幫助購其夫家城北安仁裡潘氏舊宅世春堂,新建天主堂「敬一堂」,潘神父與徐家就此結緣。同時,潘國光與做到過蘇松提督的馬逢知關係不錯,據葉夢珠記載:馬提督鎮守上海時,潘國光告訴他城北有片桃園中有土山,可以供遠眺偵查,預警海寇,而這片地方的主人也願意將其獻給馬司令,供改演武場之用。馬逢知欣然接受,遂在順治十四年(1657年)正式改桃園作公用,並免去了徐家的稅負。《閱世篇》的記載到此為止。
《嘉慶上海縣誌》(修於1814年)載此地在演武場之後,已改為「軍工廠」。這家「軍工廠」據同書卷六記載,是蘇松太兵備道水軍的修造船廠,原址在瀏河,於嘉慶六年(1801)移於「縣之頭壩」—蘇州河上的頭壩渡口,此處廠址迅速成為上海城鄉間重要的地標。嘉慶縣誌載,上海縣城鄉保屬松江府「二十五保」,縣城內外相近區域大致沿著自西北向東南、自城外向城內被劃分編號為十六個「圖」,一圖、二圖分別在老閘南北,三圖即此「軍工廠」。此一保圖分布在清代基本保持一致。
到了《同治上海縣誌》(修於1870年)則言,此軍工廠也被遷走:軍工廠官地,今為西商租去,廠遷引翔港東」,同書復載:
同治初,(軍工)廠基為西人租去。署巡道黃芳,買二十三保分十九圖敬業書院新漲沙洲,改為民產之田,三百五十七畝有奇,作軍工廠基,立界石為識。②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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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民國上海縣續志 卷十九《上海府縣誌叢書·上海縣卷》第2571頁
②同治上海縣誌 卷十一◎,1622
③同治元年(1862),原身兼蘇松臺兵備道及江蘇布政使的吳煦(1809—1872,字曉帆,錢塘人)被李鴻章架空,而職分別由李信任的劉郇膏(布政使)及黃芳(上海道)接任,據縣誌所載則黃芳把老同事撥付的學田,轉給了上海道直屬的軍工廠。不過到了二十世紀初的清末,這片同樣位於水邊的廠址被美國浸信會傳教士買下,辦起了日後著名的上海滬江大學(University of Shanghai)
(二)地圖空間中的線索
關於桃園別墅具體位置的線索,可從近現代地圖中窺知一二。
▲同治《上海縣誌》前《浦西鄉保區圖圖》,紅圈處為頭壩附近江面
首先是明清上海縣二十五保三圖軍工廠的位置。清代志書地圖有同治上海縣誌前《浦西鄉保區圖圖》,圖中圓圈處為上海縣城,其北側一圖與二三圖分列吳淞江兩岸,似誤。1905年出版的《上海局界圖》進行了更正。據圖可知,不僅一圖「老閘北」在蘇州河以北,二圖「老閘南」及三圖「軍工廠」皆有部分轄區位於蘇州河北處。
據周振鶴《上海歷史地圖集》載明代上海歷史地圖可以清晰地判斷,二十五保蘇河北側土地大約在今天的位置。則此二十五保三圖大致位置,在地圖上大約相當於今老城廂東北沿江即外灘一帶,至蘇州河北、虹口港西的沿蘇河、黃浦的河岸地帶。
▲1905年出版的《上海局界圖》局部,紅圈處為三圖「軍工廠」區域
其次,「頭壩」位置的確定比尋找鄉保區圖要容易的多。虹口區北蘇州路北吳淞路與乍浦路之間,原有一條南北向小路名頭壩路,一直保留到1990年代初。
從1884年《上海縣城鄉租界全圖》著錄此路名「老頭壩路」開始,幾乎每一版上海地圖都會繪製這條馬路。「頭壩」及「頭壩渡」等地名,應該與此路有直接關係,此地因沿河於清乾隆年間設有吳淞江「頭壩義渡」而得名,頭壩附近也成為虹口最早的集市。上海開埠後,美國傳教士文惠廉(William Jones Boone,1811-1864)等來虹口開教,最先選擇的地方就位於頭壩北,文惠廉最先經營的區域就是今天塘沽路東首、近東大名路附近,那裡正好位於今天頭壩路東北面,日後文惠廉更是在頭壩義渡西面江上,建了一座浮橋,顯然也是為了方便北岸美僑南北通行的方便。1873年改木橋,此橋一度被稱為「蓬恩橋」,即為今乍浦路橋前身。
▲周振鶴《上海歷史地圖集》載明代上海歷史地圖,紅圖處為徐家花園的位置
頭壩及渡口的南岸,在上海開埠之後便成為了英租界的區域,而上海租界裡的英國領事館,正好就在南岸位置。新出《上海年鑑(1852)》(上海地方志辦公室整理,周育民譯,上海書店出版社)中收入了一篇非常重要的清末徐光啟研究及實地考察的材料《Notice of seukwang-ke》(《徐光啟記略》),其中載:在英國領事館西北的吳淞江邊,有一塊空地上可以明顯看到一間殘破的「軍工廠」建築,這一片區域的地名也因之被稱作「軍工廠」,工廠在本世紀(十九世紀)開始使用。那裡曾是徐光啟的桃園所在。該文作者親眼所見的兵工廠在英領館西北,當為非常有力的證據,證明桃園在吳淞江北。
(三)桃園、軍工廠與美租界設立
1845年,上海道臺宮慕久(1788-1848,山東東平人,字竹圃),與第一任英國駐上海領事巴富爾(George Balfour,1809-1894)先後酌議,形成著名的《上海土地章程》,《章程》中有一條:「議於浦江以西,小河之上,北自軍工廠旁冰廠之南官路起,南至楊涇浜河邊厲壇西首止,另開二丈寬路直路一條,公眾行走……其軍工廠之南,東至頭壩渡口碼頭,舊有官路一條,亦應開二丈寬以便行走。」那條北自冰廠之南官路、南至楊涇浜(洋涇浜)河邊厲壇的南北大道,即為今日之四川中路,此路北首即為軍工廠,廠區亦即位於四川路或其延長線以東的空間。
▲1980年代吳淞路街道地圖,可見頭壩路(紅圈處)(來源:《上海市虹口區地名志》1989年9月版)
1848年,時任英國領事阿禮國,與時任道臺麟桂商定,將租界擴展為北至蘇州河,西至周涇浜與蘇州河畔蘇宅之間的一條直線(今西藏中路)。1854年(鹹豐四年)籤訂的《上海英法美租界租地章程》即第二次《土地章程》中明確指出:界內軍工廠、新閘、邑厲壇三處,④並英國領事衙門,均屬官地,不在章程之內,嗣後美國與法蘭西所用官地,亦一律辦理。
1863年,新任道臺黃芳於與美、法租界當局各自重新劃定租界區域,之前完全沒有詳細勘定的蘇州河北美租界區域,在此次勘定中有了明確的定論,也就是後人所知的虹口至楊浦沿江河的美租界區域。而值得注意的是,這年唯獨沒有與黃芳交涉的租界區,就是英租界。從舊志中得知的兩處原本不用遷移的「官地」(第二次《土地章程》語),在同治初年(即二年)遷出,「邑厲壇」毫無疑問在法租界,而「軍工廠」同樣毫無異議地不在法租界區域內,可以推知,其應位於蘇州河北岸美租界區域內。
▲《1913年實測上海城廂租界圖》,紅圈處為徐家花園所在
如此,也可以基本確知,徐光啟桃園位於今虹口區蘇州河北岸乍浦路橋北堍一帶。因徐光啟建園時周圍毫無開發,且園大近百畝,其具體定位已不易查詢。⑤ 不過無論如何,徐氏桃園當位於蘇州河以北虹口濱江一帶,而虹口與徐光啟文化及其家族後代的相關考察(如宋慶齡、美齡之母倪桂珍即為徐氏後人),亦為上海徐光啟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應該受到學界的相當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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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深疑此處文中有錯字,影響斷句,原引皆作「軍工廠、開新邑、厲壇」。候考。
⑤筆者原以為桃園可能在公濟醫院(原第一人民醫院舊址)位置,可能未必準確,其址當在更東位於老頭壩路附近似更恰當
END
文章來源:《往事》雜誌,由虹口區檔案局提供
作 者:王啟元
視 覺:Grace
轉自:上海虹口官方微信
原標題:《夜讀北外灘 | 徐光啟桃園別墅與虹口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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