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文學專欄 《我叫吉姆,在廣州》
作者: 吉姆
責編:羅幾年
Vol. 4 ---我們都曾經愛過直男,對嗎?
我曾經愛上過一個直男。
老實說在我打出上面這句話之後,我耳邊似乎能聽到你們在看到它之後嘴邊浮現的輕蔑的冷笑:「真他媽的傻逼」。不過俗話說:「人不傻逼枉少年」以及「這年頭,誰還沒當過一兩次傻逼」。
「同性戀愛上直男是一件非常傻逼的事情」這個理念是我一個在同志平權民間組織裡工作的朋友L告訴我的。L這個人對自己的工作極其瘋狂和痴迷,他有一次跟我說過他在聽到有同性戀朋友因為自己的性取向不小心曝光而被公司領導勸退的故事時,差點辭掉現在的同志組織工作而想去應聘那家恐同的公司,然後主動出櫃、再悄悄收集被歧視的證據,然後打官司打得這家公司關門大吉。L曾經跟我說:「同性戀會愛上直男是因為他從內心深處完全不接受自己的同性戀身份,他們內心依然覺得同性戀是比異性戀低賤的,因此gay就比直男低賤,因此就算他們忍不住想被操,但他們還是希望操他們的是異性戀男人,因為至少這樣他們還能和高尚的異性戀搭上一點兒關係。」L跟我說這段話的時候我們剛吃過晚飯在花城廣場散步,旁邊許多散步的老人家以及年輕的父母帶著小朋友經過,當時雖然天氣悶熱,但我心裡卻總感覺從L那邊吹過來一絲涼悠悠的風。說完這一段話L似乎還覺得不夠解恨,又帶著無限輕蔑的語氣說了一句:「那些愛上直男的gay就是巴不得操他們那根JB一輩子只操他們那一個PY,其他操的都是B。」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身旁的這位友人常常被警察叔叔約去喝咖啡談話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我從來沒有跟L講過我愛上一個直男的故事倒並不是因為怕他鄙視我,或者我贊同他的這種理念。這世界上每個人的想法都非常不一樣,誰也別裝高端、誰也別覺得自己就是一輩子的Low貨,只不過大家都不同而已。就好像淋淋唱的那樣:不一樣又怎樣?我沒跟L講這個故事只不過是因為他這個「婦女之友、愛滋病感染者之友、勞工之友」只對「反抗霸權、打倒封建道德」這種事情感興趣而已,真實世界裡的這種小情小愛對他來說屁都不是。但是對我自己來說,我清楚的知道並堅信不疑這個事實:我對這個直男的愛和羅密歐朱麗葉、梁山伯祝英臺那樣的愛完全沒有任何一點區別。在我愛上他的那個瞬間,我忍不住覺得宇宙之間所有的星球和灰塵、一切生命體的演變、一切的死亡和新生都是在為了那一個瞬間而做準備。
這個直男的名字叫M,是我第一次走進大學宿舍時遇到的第一個人。大一到大四的四年裡我們一起打過很多球、包過很多次夜、逃過很多次課。他年紀比我稍大,在我們熟絡起來之後他經常跟別人介紹說我是他弟弟。M是廣州本地人,他用廣東話介紹我時說的那一句「佢系我細佬」讓我如今想起來依然會感覺陰莖和小腹部那一片區域有一陣暖流湧過。老實說M的長相和「帥」這個字搭不上一點關係,五官只能算是周正而已,長得也不算高,還經常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儘管如此,M還是很招女生的喜歡,因此他能經常換女朋友,還能搞大女同學肚子,最可恨的是讓人家女孩子一個人去打胎。幾年前的我完全不明所以,現在年紀大一點了接觸到足夠多的女生後我開始明白,並不是每一個女生都喜歡韋小寶似的那種非常會逗人開心的男生,有些女生就是專門喜歡那種似乎以前受過特大的情傷、整天苦大仇深不苟言笑、每天都憂心忡忡的男人。就好像馮紹峰在《我想和你好好的》裡面說的一樣:「我需要用一顆純潔的心靈來拯救我的肉體和靈魂」,然後每一個女孩都以為自己可以做拯救這個男人的那顆「純潔的心靈」。但是如果是遇上M這種外表看起來「靈魂和肉體需要被拯救」而實際上只是色慾薰心的男人就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因為M的關係我大學四年裡沒有交過一個固定的男朋友,只是悄悄約過炮而已。我是怎麼漸漸愛上M的呢?我想這其中除了情竇初開的小gay對一個哥哥式的保護者自然而然的仰慕之外,同時還暗含了一種我對親密關係的無比渴求但又無比恐懼的心理,因此潛意識裡會故意放任自己愛上一個絕對不會和自己發展成親密關係的人。我們之間發生的那些點點滴滴一件一件說出來不但毫無意義、而且別人也無從理解,就好像史鐵生在《我與地壇》裡寫到的那樣,有一些不該說出來的事情就讓它默默的留在自己的心裡。但是M在我身上留下的那種河流對山川的改造一樣的變化,現在依然一天一天的陪伴著我生活,它們已經變成我的一部分。
但是我還是想跟你們分享一個瞬間,在那一個瞬間,我對M的情感上升到最頂點,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全部結束。那是我們大四的畢業旅行,我們一個班的三十多個人去了汕頭附近的一個小島,最後一個晚上大家在酒店的宴會廳裡開party,每個人都喝了很多酒、喝得很醉,到party漸漸安靜下來之後,我和幾個男生一起靠在門邊的沙發上暈暈乎乎的躺著,突然M就拉著我和他在大學裡的最後一任女朋友也是在一起時間最長的一任女朋友走到酒店外面的沙灘上,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沙灘被照成一片銀色,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喝得太茫所以看什麼有點白花花的一片,吹了一陣海風之後我們三個人都稍微清醒了,然後找了一張長方形的長桌坐了下來,我和M的女朋友面對面坐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學校的事情、畢業的事情、求職的事情。M像個爸爸和一家之主一樣坐在長桌的主位上,和往常一樣沉著個臉,光是低著頭聽我們說話,當我們說到工作的事情的時候,氣氛自然而然的變得有點凝重,或者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因為我們三人都知道,M將會和這個女孩一起去到她的家鄉:北方一個二線城市的某個事業單位工作,而我已經決定繼續留在廣州。聊到這裡,我和那個女孩似乎都不想再說話,我開始抬頭看天,轉過頭時我發現M斜斜的盯著我,在他的眼神裡面有某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情緒,而且眼珠子外面白花花的似乎流淚了一樣,後來我冷靜的思考之後,覺得M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而流淚,但我剛才說了,當時我喝暈,看什麼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因此在那一個瞬間,我真的覺得M為了將要和我分離而流淚。當時他就那麼用白花花的、泛著眼淚的眼睛一直看著我,眼神裡有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悲傷。在那一個時刻,我似乎覺得身後的大海開始掀起滔天大浪、天空裡綻滿煙花,然後,又在下一瞬間全部消失殆盡,好像這一切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因為我知道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要坐旅遊大巴啟程返校,再過幾天後,所有曾經的那些愛和希望、體貼和照顧、爭吵和和解、心動和心慌,一切的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叫吉姆,在廣州,28歲,170,75公斤,我是一個男同性戀者,職業是廣告公司策劃。我現在單身,但來這裡不是想要交友,因為我有很多別的更合適的渠道。我只是想跟你分享我的生活,我會時不時的在這裡更新,如果你對它有興趣的話,那我很高興,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我希望世界和平,但我知道它不會發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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