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懷念我的嫂子

2021-03-01 中建四局安裝公司

「爸爸:得了嚴重抑鬱症的人內心太痛苦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作為親人,只能當作姑姑這樣反而是輕鬆了,解脫了;生命的結束並不是真正結束,草長鶯飛,花開花謝,所有人終究是一死,姑姑現在也許才是解脫了,同時也告誡我們活著的人要更珍惜生命。」這是一個女兒(嫂子侄女)發給父親的一條簡訊。

2012年12月1日凌晨2點鐘,我正在洗漱準備睡覺,突然聽到床頭柜上的電話鈴響起,心想:這麼晚誰會打來電話?於是急忙拿電話看:是二姐打來的。心想這個時候來電必然有事,於是忐忑著趕緊接通電話。果然,二姐帶著哭腔說:「石曉華走了!」我嚇一跳說:「不會吧,怎麼回事」,她說:「具體原因還不太清楚,好像是跳樓了」。我心抖動了一下。與二姐長話短說幾句關於明天去成都(嫂子家)的事後,擱下電話,以最快的速度洗漱。躺在床上,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心裡砰砰直跳,腦海中思緒萬千,這到底怎麼回事?

回想今年國慶長假最後一天,我與妻子、二姐還有大哥從川西旅遊回到成都,嫂子沒有和我們去,她陪她母親在節前一禮拜就去了江蘇還沒有回來,那晚我們住在嫂子家,晚上8點多鐘我還聽見大哥與她在通電話,彼此詢問玩得怎麼樣,從大哥的笑容上感覺嫂子此行還愉快!

上午10點在辦公室,我訂了一張下午4點去成都的機票,由於昨晚沒休息好,飛機一升空就馬上睡著了,1小時後醒來時,望著機窗外夕陽的光芒照在碧波翻滾的雲海上,我平靠在座位上,腦海裡不時浮現出嫂子的音容笑貌:她寬大的臉上架一副眼鏡,高挑身材175cm左右,偏瘦,為人和藹可親,她經常語重心長地告訴我這件事該怎樣做,那句話該怎麼講。對人客客氣氣、簡單樸實、積極向上是嫂子留給我們最多的印象。鬥轉星移,嫂子的笑容依然在我們身邊,幾十年前的往事總是浮現在我眼前……

記得第一次見到嫂子是在35年前一個夏天,那時我15歲,讀初中2年級,正值暑假中。那天上午大約9點鐘跟母親去她們單位,上了一輛老式「解放牌」卡車,去清鎮貴州中八勞教農場(原果樹園藝農場)拉蘋果,那年代由單位派車去鄉下買回城裡緊俏限購的農副產品,低於城裡價格限量賣給職工,是一種職工喜歡的福利。我更高興的是能過坐汽車癮,哪怕是站在無遮擋的貨箱裡。

中八農場距離貴陽30公裡,那天上午豔陽高照,汽車在寬暢柏油路面上急駛,母親和另一位同事坐在副駕駛位上,我與兩名叔叔站在貨箱裡,任憑迎風把頭髮吹立,眼睛眯成一條縫,我依然沉浸在興奮中,1小時後,汽車減速朝左拐進一條能平行過兩輛車的泥沙路,我抬頭看見用紅磚砌成,外抹一層砂漿構成的長方形門框,橫梁上寫著「貴州中八農場」,兩邊柱子上寫著毛主席語錄,終於到了。汽車穿過門框繼續行駛,道路兩邊是一排排畢直又高的白楊樹,車尾捲起一團團土塵,超過的車輛更是給後面車上的人帶來了「災難」。大約走了500米,前方出現一幢四層黑磚灰瓦樓房,木製門窗刷的是鐵鏽色油漆,樓房大門前正方形雨棚是用鋼筋混凝土澆注,厚20公分,面積9平米左右,一面崁入牆壁裡,三面頂部有一道高50公分花紋牆裙,雨棚另外兩個角下是被直立的2根長方形外抹水刷石磚柱頂撐著,雨棚有4米高,除了正門大樓左右兩角各有一道小門,大樓女兒牆外裙邊四周雕成一些幾何花邊圖案,均勻協調,是一幢「蘇式」建築農場辦公樓。汽車開到樓前向右拐去,在一個籃球場上停下。下車後,其他人去辦購買蘋果的事,我和母親向一座平房走去。

平房地面比球場地面低兩、三梯砍,房子約20米長,黑磚灰瓦,房頂是一塊塊預製板拼成,灰色油漆木製門窗,房簷下有6根3米多高方形黑磚柱撐起一條通走廊,兩邊柱子之間用黑磚砌成大概50公分高、寬20公分,面層抹了一道砂漿的一個個長方形小平臺,即可擋雨水又可放花盆或晾曬東西。開放式球場三面和平房後面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法國梧桐。

我們接近平房五、六米遠的時候,從房子左面走來一位阿姨,步伐較快並笑盈盈地向我們招手示意,母親和她走近時,雙方伸出右手笑迎觸握,阿姨說:「歡迎你們來中八農場。」我看到眼前這位1.6米高、身材飽滿的婦女,短髮幾乎變白,寬圓臉被曬得呈褐色,穿一件洗得變色白底小方格挽著袖子的襯衣,一條洗得發白寬大齊腳踝處的藍布褲,腳穿一雙解放鞋,看上去像是一位下地幹活的農婦。兩人寒暄幾句後,阿姨朝我說:「這是小四吧,好乖哦」,母親說:「是啊,叫張姨」,我笑著喊了一聲「張姨」,她笑著眼睛眯成一條縫說:「好聽話懂事哦」。我和母親高興地跟著張姨向她剛才出來的地方走去,那是她及子女在中八農場的家。快進門時,從房間裡走出來一位老者,看上去有60多歲,參差不齊的頭髮幾乎全白,臉上肌膚很白但偏瘦,眼皮薄兩眼珠凸出,穿一件已洗得發白粗藍布工作服,一雙泛白的解放鞋穿在腳上。接近時,他畢恭畢敬伸出雙手握著母親伸出的右手並笑著問道:「老徐同志,你好。」看上去他比母親長好幾歲,我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稱呼?後來聽母親講,她在中八農場第一次見到他時,母親伸出雙手向他示意握手,他連手都不敢伸,一副緊張害怕不自然的樣子,略彎著腰面朝母親點著頭作了個「敬禮」動作,像是下人跟主子打招呼。眼前這個老者是嫂子的父親——石民。60年代初,他已是四川西南建設廳副廳長,老紅軍。在一次黨小組民主生活會上發言說「錯」了一句話,被打成「修正主義分子」,從成都下放到貴州農村接受無產階級勞動改造,一家人的命運從此飛流直下三千尺。這次是我們兩家從成都分開15年後,母親第三次來看望他們。嫂子家住在平房靠左角最後一間,進到屋裡我才知道是一個套間,連廚房共三間,一家六口就生活在這20多平米的空間裡。坐在客廳裡,母親和張姨在聊天,石民回到另一間房關上了門。

我環顧客廳:只有五、六樣七十年代結構簡單的木製家具,白石灰粉刷的一面牆上貼了一張已褪色「毛主席去安源煤礦」的油彩畫像,水泥砂子參合抹成的地坪面有點粗糙,暗淡無光。三抽桌上放了一尊「毛主席穿軍裝」的半身石膏像,旁邊有面坐式紅色塑料小圓鏡,兩個自製木箱摞在一起1米左右高 ,是一個小方桌。靠窗左邊有一張木製兩頭圍欄一樣高的雙人床,進門靠左有一個約1.7米高四腳放洗臉盆、掛毛巾的木架,木架上設有一個放肥皂盒的小格臺,那個年代一般老百姓家庭都有這種家具。

坐了一會兒,從門外進來一位姐姐,張姨忙起身笑著給我介紹:「這是我女兒,石曉華」,母親看著我說:「喊人。」「曉華姐」,我叫了一聲,曉華姐應笑點頭道:「你好,小弟」。從那時起我們就這樣互稱,沒想到8年後就改叫「嫂子」了。35年來她一直親切、關愛地叫我「小弟」。 眼前1.75個子的曉華姐,身材高大勻稱,梳著兩條用裸體橡皮筋紮起的小辮齊肩長,穿一件白底小紅方格子襯衣,修長的雙腿上穿了一條肥瘦合適的淺灰色「統褲」(當時社會上流行款式),褲腳到腳關節,雖然洗得發白,但很乾淨。腳上穿了一雙提籃式黑色布鞋,沒穿襪子,我想大概是習慣吧。曉華姐肩較寬,穿什麼衣服都好看,是一個端莊大方蠻有氣質的女人,她有一個哥兩個弟弟,是家裡唯一的女孩。

中午我們在張姨家吃飯,曉華姐親自下廚燒制,雖然素菜較多,但味道不錯,好吃還要數清香可口的糯油大米飯,在那個計劃經濟70年代,城裡人是很難吃到的。一同吃飯的還有石伯伯,他話語不多,主要是張姨和曉華姐招呼我們。後面曉華姐兩個弟弟回來也同我們在一起吃,那天她的哥哥沒在農場,在貴陽上學(貴州工學院)。飯桌上氣氛熱情洋溢,張姨不時向我們碗裡夾菜,母親也高興地推讓著:「不要客氣,我們自己來。」飯後大家輕鬆愉快地聊了十幾分鐘,這時外面響了兩下汽車喇叭聲,我看到拉蘋果的車停在球場上,知道該走了。起身時,母親向曉華姐家在場每個人一一握手告別,張姨和曉華姐一直送我們到汽車旁。爬進貨箱裡,我看到散放的青蘋果堆得像座小山,心裡別提多高興,等會可以敞開肚子飽餐一頓了,這也是我此行目的之一。

站在車廂裡,我看見母親再一次與張姨握手告別,依依不捨地進了駕駛室。張姨和曉華姐並排站在下面笑著揮手目送汽車緩緩離開,張姨喊了一句:「歡迎下次來玩」,母親從駕駛室伸出右手揮手謝意,看著她們漸漸遠去的身影,我心想:下一次還要來。

汽車開出中八農場後加速向貴陽駛去,道路兩旁樹木從我眼前瞬間閃過,任憑涼風吹在臉上,嘴裡嚼著清脆香甜的蘋果,回頭看見離我們越來越遠的農場,心裡猶然升起一股難捨之情……這幾十年中,只要聽見或談起嫂子及她們家裡事,中八農場的情景就會浮現在我眼前,不知為什麼?也許是一種特殊懷舊吧。

當晚7點飛機降落在成都雙流機場,李師傅(嫂子弟弟小青的司機)已在機場到達廳內等候著,見面時他告訴我:「稍等,還有三位朋友從貴陽來,也是這個時間到,一起接走」,我應答:「好的」。過了十分鐘,突然看到離我七、八米遠到達廳門口,站著三位我認識的姐姐(嫂子同學,也是知青同伴),一下子明白肯定是李師傅講的這三位,於是我招手向她們打招呼。

三位姐姐中有兩位我比較熟,讀高中時,嫂子在貴陽鐵合金廠剛上班不久,經常住在我們家,她是我父母老同事的女兒,一個人在貴陽工作生活。那段時間楊姐和趙姐經常來我們家看曉華姐,時常聽她們在一起談笑風生,講的內容大多是關於往事和理想。見面與她們寒暄幾句後便匆匆上車,立即趕往大哥家。

路上,李師傅告訴我們:嫂子是昨天下午4點左右走的,我和三位姐姐聽了,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哀嘆的聲音!我轉過頭朝後面看:她們用一種無法理解疑惑的目光互看對方,既驚訝,卻都默默無語。望著窗外一幢幢華麗的高樓大廈,霓虹燈閃爍,五彩斑斕,寬敞筆直的水泥路兩旁華燈初放,多麼美麗的城市,而一個人卻毅然決然的悄悄離它遠去,去到一個安靜、沒有憂慮的地方;她這一走,帶走了一個完整的家,也給大家帶來了無盡的牽掛與思念。

晚上8點,車子到了嫂子家巷子裡,小青前來迎接我們,安排在巷子一家小菜館先就餐。

大哥家在成都金牛區內曹家巷一處本世紀初開發的商住小區裡,屬一環內,有156平米,家庭還算殷實,我來過兩次。小區離嫂子和大哥工作單位步行不足十分鐘距離。兩人平時工作很忙,中午都在單位吃,晚飯是嫂子回來做,我哥經常出差或在外應酬,家裡大多數時間只有嫂子和侄兒(來一)吃飯。來一讀大學後,更多時間是她一人在家。嫂子已退休兩年在家,一直沒有在外找事情做,目的就是放心不下家裡爺倆的生活。嫂子業餘生活很單調,除了看書看電視沒什麼其它愛好,也不愛串門找人聊天,多數時間都放在家務上,她生活的重心就是家庭和工作。

嫂子和我哥於1978年初認識,經過半年相互了解兩人確立了戀愛關係,1985年秋她(他)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曉華姐成為我的嫂子是一段歷史巧合,是時代變遷給了她與我哥的姻緣。

就餐中,來一走過來跟我們打招呼,楊姐問他曉華出事的情況,他坐在餐桌旁簡單講述了嫂子去世的前後過程。

11月30日(星期五)中午,嫂子母親(張姨)來他們家玩,下午和平時一樣,嫂子2點半去菜市場買菜,到了下午4點,張姨給大哥打電話說:曉華去買菜手機沒帶,現在還沒有回來,你是不是回來一下?最近這一個多月都是我哥中午打飯回來給嫂子吃,安頓好才去上班。

嫂子突然離去事出有因,近年來她患上了抑鬱症,性格變得極度內向,不像過去愛說話、與人交談。發病時,只見她鬱鬱寡歡,經常坐在凳子上發呆,不管旁邊人怎樣談笑風生,她神情總是木訥,對任何事情提不起興趣,而且突然變得多疑,總感到事事不順心,仿佛覺得生活太累,對未來看不到希望。嚴重時,意志近乎絕望,有種「回想過去,我一無是處;展望未來,前途灰暗;看看現在,生不如死」的境界。

大哥從單位迅速回來後問張姨曉華今天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張姨說跟平時一樣。於是他就下樓去看看,幾分鐘後大哥回到家看見放在桌上的手機和一串家裡鑰匙,這一反常現象當時誰都沒在意,第二天大哥不經意間打開她手機看時,才發現手機裡的聯繫人、信息等已全部刪除,這時才猛然醒悟!之後,悔恨萬分的大哥撕心裂肺地在嫂子靈堂前說:「我怎麼這樣粗心,就沒有注意到,我該死。」,說著用雙拳猛擊幾下自己的頭,難過地強烈指責自己,大哭起來。

這個小區的構造類似於一個三合院,上班時間,院內很安靜,大哥找了一圈不見人準備回家時,遇到同住一個單元的鄰居,便問有沒有看見曉華,那人說沒有。大哥看了一下周圍想:可能遇到熟人耽擱一會吧,加上自己今天有應酬。他沒有細想就回家安頓好張姨後,繼續去單位上班。

在快要走出小區時,大哥遇到小區一名保安,和他打招呼時,保安告訴我哥對面樓上跳下來一個女的,死得很慘,大哥愣了一下,保安忙說:「放心,不是你老婆,你老婆我認識」,大哥聽後把心放了下來。這個不經意間,生者和死者就這樣擦肩而過,時間是下午5點不到。來一講到這不時地抬頭目視了周圍一眼,我看到他兩隻上眼皮有點紅腫,估計是哭的時候用手搓的。

石曉華是我大嫂,與哥哥結婚後,無論在成都還是貴陽,一直都在關心我們家庭,幾姊妹工作生活以及小字輩們的學習情況,特別是我父母生活狀況,同時也關心她的父母、哥弟生活情況。無論是誰遇到困難或不順心的事,只要她知道就會問一下,幫忙、支持或出主意,是成都和貴陽兩個家庭的熱心人物。我母親很欣賞喜歡她,有些事拿不定主意時還要請她參謀,採納她的建議。

來一繼續講到,昨天他下午下班回到家是6點鐘,母親還沒回來,心想是不是去哪兒玩去了,就沒在意地到外面吃東西去了,晚上7點半爺倆在家碰頭時,還不見嫂子回來,心裡就急了,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於是兩人出門到街上去尋找,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找了個遍,到了晚上11點40分,始終不見嫂子蹤影,爺倆決定立刻報警。

凌晨1點他們在家裡接到該轄區派出所打來電話,稱下午4點在該小區發現一名女屍,年齡在50歲左右,面孔已變型,現場調查時無人認領,現在某殯儀館,請前來辨認。爺倆聽後瞬間緊張起來,便通知小青一同前往殯儀館。來一給我們講,其實當他接到派出所電話時,就猜出十有八九是母親出事了,但口中沒說。爺倆和小青還有李師傅駕車急速趕到派出所,大哥沒有進屋,他叫來一去看。

來一接過民警遞過來的照片,看著照片上面部已變形的女人就是母親,剎那間他難過地哭著出來告訴父親,大哥聽到這個消息,低著頭看了看周圍,一句話沒說!

之後,除了大哥其他人去了殯儀館作進一步的確認。我想他不忍看到與自己長相廝守27年妻子的慘相,不想馬上接受這晴天霹靂般的實事。

嫂子是一個老實本份,樸實無華的傳統女性,不追求各個時期時髦奢靡之風,甚至接受理解不了當今社會一些違反過去做法的事情和現象,尤其是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她淡薄名利,不重金錢,不斷追求事業上進步;只想一心一意做好本職工作,努力提高工作能力,使自己不被社會、企業淘汰。

晚飯後,我請李師傅帶我們先去看嫂子出事的地方。根據法醫屍檢判斷,嫂子是從她家對面樓房七樓消防通道處跳下去的。李師傅在殯儀館看見過未經處理嫂子的屍體,他說全身關節骨頭都碎了,像個提線木偶,頭腫大變形充滿汙血,後腦處裂開一條約15公分長的口子,面相慘不忍睹。我到嫂子落地位置利用手機屏幕光亮,看見一灘未衝刷乾淨的血跡。抬頭仰望七樓,我百思不得其解:嫂子你怎麼這樣想不開,最苦的日子都走過來了,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舉動……嫂子是一位善良、賢惠、性格開朗有理想追求的人;一位辦事利索,對人誠懇,特別是對家庭及所有親屬倍加關心的人;一位勤勞吃苦、樸實、善於真實表達、舉止溫文爾雅的人,這樣一個人足惜了。

60年代初,曉華姐一家人是受到她父親「問題」牽連,從成都下放到貴州。先在貴陽烏當奶牛場(勞教系統)生活了一年多(曉華姐小學一年級在那讀完的),後轉到中八農場直到1978年結束,她的小弟(小青)是在中八出生的。她小學畢業於農場子弟學校,初中在清鎮縣中學畢業。由於父親原因她沒能上高中,在家呆了兩年。1973年年滿18歲的曉華姐,在省勞改廳清鎮蘆貓塘知青農場(原中八農場一個生產隊)當了一名知青,一同下鄉還有她的大弟(石山)。由於家庭「問題」,她被分配到生產一線開荒、耕地,還撿過牛糞,很辛苦。為了今後好找工作,多掌握一門技能,曉華姐利用生產之餘跟人學習獸醫技術,幫著給豬、牛、羊看病接生。每周末回農場看一次母親及家人,幫家裡做事。

靈堂設在嫂子居住院內,只有遺像,沒有遺體,這是當地政府的規定。靈堂搭設布置由專業公司負責一條龍服務。他們在一條水泥結構「葡萄架」式長廊旁一塊空地上,用帆布和鋼管建起一個靈堂,與長廊形成T字形。晚上九點,已有不少人前來弔唁。

來到靈堂前,我站著仰望凝視嫂子遺像幾秒鐘,然後點燃三柱香,雙手握住向嫂子三鞠躬,跪拜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後面對嫂子遺像,心裡不禁酸楚。她慈祥的臉上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充滿憧憬;嘴角略有一絲笑容,是否看到了希望。據說這張照片拍攝於兩個月前,是哥哥在家裡給她拍的,是嫂子為辦一個證件所用,現在只能見到照片了。

在靈堂我聽小青說了一個信息,嫂子去世前一個禮拜的一天和他談話時講到:「現在我的記性好差,天氣馬上就冷了,來毅(大哥)有件毛衣不知放在家裡哪個地方了,我想找出來給他準備好」。聽著聽著,我的眼眶又溼潤了……

11月末的成都天氣漸漸冷下來,空氣中時不時夾著一團團溼霧,晚上10點,前來悼唁嫂子的人越來越多,座無虛席,還有的站在靈堂周圍。我和大哥坐在離靈堂拜臺最近一張桌子旁,每來一撥人,他都要起身迎接、招呼,我看他眼結膜充滿血絲,滿臉疲憊的莫樣,可想而知這兩天他是怎樣度過的?

江蘇來人中有位男士面對我哥,帶著自愧內疚表情的說:「出了這種事我們有責任,對曉華關心不夠」,大哥急忙打斷說:「不怪你們,我有責任,曉華最近一個月一些生活細節變化回想起來被我忽略了,不然事情就不會發生,都怪我,唉……就算要離開我們也不能選擇這樣的方式嘛,我想不通,太慘忍了,我好後悔……」對方拉著大哥的手說:「不要難過,你已經盡責了,是我曉華姐想不開。」聽到他倆對話,我心裡一陣酸楚……凌晨1點,由於昨晚我沒睡好,一陣困意湧上身體,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我立馬上樓到嫂子家,跟坐在客廳裡嫂子弟媳的家人們打了個招呼,隨便找了一件衣服當被子,就一頭倒在一張空沙發上睡去。

醒來時已是早晨7點,我下樓出單元門看見薄薄的朝霧罩在整個靈堂,地上被露水浸溼,只有一個麻將機上圍著4人在聊天,我哥和幾個人在靈堂裡吃早餐,紙、燭、香、蠟依然在燃燒著。我過去端了一碗牛肉米粉,剛吃幾口,一抬頭看見張姨被小兒媳和趙姐左右攙扶步履蹣跚地向靈堂走來,還笑著伸出右手向大家打招呼:「謝謝你們的幫忙,關心。」見狀,我放下還未吃完的粉碗,快步走到她面前:「張姨,你好。」叫了一聲,「謝謝你來力,來看望我們。」「張姨,你要保重。」「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的。」自從第一次在中八農場見面後,到現在她一直這樣稱呼我,話語親切,平易近人,是一位樸實、和藹的母親。老人招呼完大家後轉身向嫂子家走去,看著這位滿頭白髮、背已成「弓箭」型、平時自己走路的老婦,現在仍然那麼堅強,令我肅然起敬。

12月2日上午9點,我們坐車去殯儀館看嫂子,一路上我在想,等會看到嫂子儀容是什麼樣,不敢想……二十分鐘後,汽車向右拐進一條小路走了100米,在一處兩扇鐵門前停下,我下車看見了成都市XX臨時殯儀館的牌子,跟著大家向鐵門走去,大門左面是一間接待室,進門后里面有一座10米左右長,磚混結構兩層的樓房,樓上有7、8間鋁合金門窗房,樓下是封閉式捲簾門房,像一個個停車庫,也有7、8間,不用說是太平間。緊挨著樓房右面有三間平房,其中一間是小賣部,整個殯儀館房子高空俯看成「7」字形,房子前面是約500多平米水泥面空地,四周被圍牆包住,院內十幾顆不算枝繁葉茂的樹木點綴著此地的悽涼,牆外緊挨著是一幢幢民房,周圍還算寧靜。

來到停放嫂子的房間,就聽到一個女人在呻吟,我回頭看:是江蘇表妹的抽泣聲,她眼圈紅潤。嫂子躺在靈柩裡,頭頂裹著幾圈白布,為的是不讓人們看到摔破的那條裂口,她雙眼緊閉,臉部皮包骨特別凸出,面孔已變形,和今年8月份來貴陽玩的她判若兩人。

嫂子靜靜地躺著,身穿一件淺灰色普通中年婦女裝,這衣服我在二十年前就見她穿過。看嫂子的人有男女十幾個,把靈柩圍成了一圈,個個默默無語,表情嚴肅,一些人眼裡還噙著淚。大哥今天沒有來,他怕看到嫂子此時的模樣更加難過傷心。我凝視著嫂子心裡很難過:怎麼就去了,我的嫂子,你對我及我們每個家庭的關心、幫助歷歷在目,怎麼就沒和我們走下去?為什麼?我們會對你記憶永存,追思永遠。瞻仰快結束時,小青發現嫂子右太陽穴處,有一點未擦乾淨的烏血,像是從白布裡流出停在那裡的。他立刻叫來一名管理員告訴他:等會人走了把它擦一下。可想而知當時跳樓落地時的慘象。離開殯儀館回家的路上,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總是覺得嫂子沒有死,就在我們身邊,直到今天。

嫂子進入我印象是從1979年開始,那時我在讀高中一年級。當時父親、三姐和我晚上住在剛分到的一套兩室一廳,共40多平米的新樓房裡。當時母親和二姐還住在北京路我們家老房子裡,一室一廳共兩間,加上一個廚房也就30平米,廁所是兩家共用。是1963年母親和父親工作調動,從成都來到貴陽,一家六口在北京路住了十五年。有了兩處住房後,白天我們一日三餐在老房子裡吃,晚上就來新房子寫作業、休息。大哥出測(野外測繪工作)回來也跟我們一起住,他的工作時間是春去秋回,大半年在外。記得那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周末)9點鐘,我做完作業和二姐、三姐在客廳,圍坐在燒煤炭鐵爐前烤火取暖、聊天。突然門被鑰匙拎開,大哥進來了,朝我們說了一句:「你們還沒睡啊。」「還沒有」,二姐答道。隨後的是曉華姐,她用兩隻手拽著蓋在頭上四方形,黑白相間小方格手絹的兩角,站在大哥左後側,兩人肩上都被雨水淋溼。我立馬起身給他倆讓座,三姐趕忙拿來一塊幹毛巾遞給他們,讓他倆擦一下淋溼的頭髮。之後,我們五人圍坐爐前聊起天來。

上世紀70年代末,中國老百姓一般晚上不出門,在家裡休息;娛樂形式主要是下棋、打撲克、聽收音機,最多就是去看場電影;當時家庭有電視機的很少,電視節目也很單調,交誼舞也剛開始流行。我們家是傳統型革命家庭,上學的人平時一般家長是不讓出去玩的。那時我們家老房子裡有臺「日立」12吋黑白電視機,平時晚飯後我們看完新聞就到這邊來寫作業。那天晚上,我們聊天的內容主要是聽曉華姐講述她的苦難史。

往事並不如煙,石民(曉華姐父親)自被「打倒」後,一直是和家人隔離生活,被關在農場牛棚裡接受改造,他當時是農場裡受迫害者中職務級別最高的一位共產黨幹部,期間是不能回家的,文化大革命快結束時,才得已與家人團聚。農場給張姨安排了一份倉庫保管員工作,月薪60多元。微薄的收入是當時一家人一個月的生活費。1976年曉華姐和石山結束了知青生活,為了吃飽肚子,他倆找了一份收入很低的臨時工作(採茶工),以減輕家庭負擔。一年後,曉華姐在農場當了一名正式工人,工種是鉗工,相對其它工作雖然工資低,但給家裡增添了一點收入。

曉華姐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她吃苦耐勞,虛心向師傅學習請教,主動攬活做,目的是能儘快熟練掌握這門技術,提高收入。至今在我家裡還有一本當年嫂子學過用過的《鉗工技術問答》小冊子,紙張雖已腐朽,但她修補後保存得完整。嫂子艱苦樸素,勤儉持家,從不亂花一分錢。在農場上班時,為節約幾毛錢車費,她來回步行20多公裡,每月一次到縣儲蓄所定期存5塊錢。

嫂子講到她大哥(石勇)初中畢業後,為減輕家裡負擔,和自己同命運的同學(楊姐的大哥)去磚窯廠打「零工」。每天早晨黎明時,不管颳風下雨,兩人帶著中午吃的乾糧,步行七、八公裡到磚廠上班。每天工作繁重,都是體力活,一個月出滿勤工資也不到20元。幹了不到一年,磚廠倒閉,那些有關係、家庭條件好的子女被安排到條件較好的廠裡上班,他倆就回家待業。恰巧這時離中八有三百公裡的貴州晴隆銻礦正在招工,這是個勞教單位,礦石帶有放射性元素,人體經常接觸身體健康會受到一定影響。考慮到家庭狀況,沒辦法,倆人還是去了。到礦上後,他們被分配在一線工作,那些年機械化程度較低,主要是靠人工作業,工作又髒又累,很辛苦。石勇在晴隆從工資中擠出點錢買來高中課本,白天工作,晚上挑燈夜讀,兩年時間把高中課程自學完成,後來被礦上推薦上了工農兵大學(貴州工學院),從此他的人生有了轉機。但不幸的是,因在銻礦工作的經歷,使他患上了職業病,間接導致2008年又患上白血病,短短半年就去逝了,終年57歲。

那晚,我們聽曉華姐聊天到凌晨兩點也不覺睏乏,我在聽一個觸及心靈、感人至深、發人深省且精彩紛呈的故事。不知為什麼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看「傷感」文學、文藝作品,直到現在已經很少的這類電視劇、電影。只要看到類似作品,我就會將自己置入其中,品味作品中人物的苦難經歷,悲歡離合的情景,可歌可泣的事跡,更讚美經過艱難曲折歲月後取得輝煌成就的人物,他們的人生充滿著傳奇與精彩。

2012年12月3日(星期一)嫂子出殯,清晨7點,送行的黑色8輛轎車早已按順序停在小區門外狹窄的路邊上,每輛車前保險槓中央掛了一朵大白花。來送行的男女老少有30多人,組織者給每人發了一朵小白花佩戴胸前。上午8點,車隊緩緩駛離巷口,前往殯儀館。

我們排著隊按順序進去和嫂子告別,來一被趙姐攙扶著,我跟在他後面,隨後是蘇州表妹,她彎著腰,右手捂著嘴,眼裡含著淚,捨不得挪步,哭聲撕裂震徹,眼睛死死望著靈柩裡的嫂子。突然來一撲向靈柩,雙手扒在上面痛苦失聲地喊:「媽,我不懂事,不聽話,沒有關心照顧好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會把爸爸照顧好的,你放心吧。」這歇斯底裡的懺悔聲無不讓在場的人感到悲傷。但這聲音來得是否晚了些,顯得有點蒼白無力,但願嫂子能聽到孩子發自內心的呼喊聲,接受他遲來的心靈懺悔,在天堂保佑孩子吧。

嫂子遺體今天經過了重新整容,搽上淺淺胭脂的臉上泛出點紅暈,嘴唇抹了點淡淡口紅,穿了一件得體紅色帶黑絲的春秋外衣,像在安詳的休息。這件衣服張姨之前特別叮囑我哥:曉華出殯那天給她穿上,是她生前最喜歡的一件,平時很少穿。這位母親時刻沒有忘記對女兒的惦記,沒有忘記對親人的懷念,始終沒有放棄這個歷經磨難殘缺不幸的家庭不幸福的活著。

嫂子父親被打倒以後,張姨自60年代中期到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前,為丈夫被錯劃,受到不公平等待遇之事,不知向貴州、四川兩省有關部門上訪多少回,都沒有結果,上訪之路可謂艱難曲折。直到1976年10月打到「四人幫」,文化大革命結束,她通過各種渠道打聽,有幸找到了丈夫的老戰友,時任貴州省委書記池必卿(抗戰時期石民的下級)反應情況,池必卿獲知後,立即向兩省有關單位呈述石民同志的真實情況,將自己所了解的事實拿出了大量詳細證明材料,還向省裡具體辦理部門作了重要批示,並督促速辦,經過一個多月時間,終於在1978年初,石民沉冤近二十年的罪名才徹底得到平反,並恢復了原職務級別和黨籍,享受老紅軍待遇。

當時,貴州省給他在貴陽市區分了一套別墅,讓他留下來工作,子女可以選擇工作單位就業,但他們沒有留下來,是因為張姨想回成都,離開這傷心之地。1978年中旬,根據當時有關規定,子女在當地已安排工作的一律不能隨父母回成都,除曉華姐已在貴陽工作外,她的父親、母親、大哥及兩個弟弟(其中石山辭去了農場工作)全部回了成都。

從1986年到2008年,張姨先後送走了自己的三位親人,明天又將送走一直陪伴在她身邊最心愛的女兒。可謂是情悠悠,恨悠悠,幾代悲歡幾代愁,漫漫人生路,處處有關口;你也走他也走,彎了腰,白了頭,多少愛和恨都付水東流。

這位80多歲母親經歷了那個動亂年代,家庭受到政治運動的打擊,身體和意志沒有被摧垮;她身心健康,心胸寬敞。在聞訊嫂子去世消息時,她告訴家人:這個事遲早會發生的……她是一位笑看人生的堅強老人,是值得大家敬佩的一位老人。

從告別儀式房間出來,蘇州表妹眼睛哭得紅腫,被兩人架著跌跌撞撞拽出來的,我看見二姐、三姐、妻子用紙巾也在不停的擦拭淚水。

嫂子一貫求學好進。文化大革命造成學校停課,加上當時家庭狀況影響,嫂子沒能完成應有學業。打倒「四人幫」撥亂反正後,為跟上時代步伐,彌補失去太多的東西。1977年恢復高考後,嫂子利用工作之餘,報名參加夜大考試學習。

記得70年代末在一年多時間裡,曉華姐晚上幾乎住在我們家,目的是有個安靜環境學習。她用功學習每天到深夜零點,兩年時間完成自學考試,取得了大學文憑。除此之外,每天她還用1小時練寫毛筆字,據說已堅持有七、八年了。有時她還主動手把手教我怎樣握筆練寫毛筆字,很有耐心。她常告訴我:要想坐辦公室,首先字要寫得好,特別是鋼筆字,有些人就是靠寫一手好字,由體力勞動者成為了腦力勞動者,而且崗位也發生了變化,它是一塊敲門磚,第一印象很重要」,我聽後深受啟發,同時心裡讚嘆她。由於自身底子薄,嫂子靠堅持不懈,刻苦努力學習,特別是回成都後,她沒有停止過學習,不斷充電,由一個普通辦事員升到公司人力資源部負責人,直到退休。

來到火化間大廳兩扇門前,我們往裡看:嫂子遺體被兩個工作人員用手推車,從一間房裡推出送到大廳一條不鏽鋼面鏈條運輸機旁,機器像個手術臺。他們解開裹在嫂子身上的白布,兩人一頭一尾將遺體抬起平移到「手術臺」。當解開捆在嫂子雙腿繩子時,她右腳一下朝外撇著,身邊的三姐告訴我:「這是骨關節摔碎的結果。」進爐前準備工作已完成,兩名工作人員迅速離開。大廳空間有5、6米高,四周沒有窗戶,通風系統是6個窗式排風扇,四周牆上裝了6個雙頭壁燈,嫂子被距離1米左右一盞金滷吊杆燈垂直照著,光線全部籠罩在整個平臺上。

已是上午11點,火葬場廣場上,我看見來一被趙姐攙扶著,白嫩的臉上眼圈紅腫,手裡捧著遺像,低著頭:他在思念、在難過,在責備自己,但這一切太晚了。但願母親的離去能啟迪他心靈的升華,走好今後的人生。這天大哥沒有來看嫂子最後一眼,來送妻子最後一程,我想,他是受不了這直觸心靈的悲慟吧。

1985年9月,嫂子從成都來貴陽與我哥完婚,當時她已回成都工作有5年了,來時沒帶什麼嫁妝。結婚那天,我記得嫂子穿一件紅色春秋衫,一雙很普通中根黑色皮鞋,沒帶什麼金銀首飾,只是頭髮燙成當時流行的波浪後披肩髮型,臉上沒有搽脂抹粉,清水出芙蓉;婚禮舉辦簡單,沒有迎親送親儀式,沒有豪華的婚宴。

婚房設在我們家老房子裡其中的一間,只有15平米,房間簡單打理,牆壁是大哥和他兩個童年夥伴用白石灰從新粉刷了一遍,請人用木板打了5件當時流行的「捷克式」家具,房頂中央安了一盞花瓣朝上4個頭造型的吸頂燈,靠牆壁床欄上方是一盞單頭簡易壁燈;窗簾是嫂子自己選購布料請人做的,窗簾的顏色與圖案結合,給小家庭增添了一點溫馨。大哥沒買什麼家用電器,寫字檯上一臺12吋「日立」黑白電視機,是我們家每天正在看的,條柜上兩個小喇叭 「臺式」錄音機,是我已聽了半年的。為充一點喜慶,我特意從遵義帶回來借給他們用幾天。嫂子不圖大哥什麼,沒有什麼奢望,不攀比;只願兩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本份做人,平平安安,事業上有所追求。大哥在北京路八鴿巖招待所的黔春飯店訂了三桌,來道喜的主要是哥嫂一些好同事、同學、童年夥伴;嫂子家人沒有來,只來了貴陽幾個親屬,我們全家參加了他們的婚宴。

坐在緩緩離開的車裡,我透過車後窗看到座落在三面環林的火葬場莊嚴肅穆,這裡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它將一個又一個靈魂送向人生後花園。再見了,嫂子:願你在另一個世界生活無憂、幸福。

當天下午1點,按照事先安排,參加出殯人員陸續來到距大哥家不遠處的一個酒店,在這裡休息、就餐。我跟貴陽來的三位姐姐坐在一起,聽她們再次聊起往事。得知楊姐從小在中八農場最先與嫂子認識,兩家住地相隔不遠,來農場時間較長,關係相處不錯;兩人互相知悉,感情如姐妹,到嫂子去世時,關係依舊如故。

聊天中,楊姐講到當年嫂子父親和十幾個被關在離她家不遠的牛棚裡,牛棚和院牆是用各種形狀青石搭建的,改造人員穿著印有「改造」字樣服裝,在兩個無產階級幹部帶領下,出去參加勞動生產,路上都要從她家門前經過。有一次楊姐看見石民和四、五個改造人員被民兵用槍押著走向批鬥會臺上,他頭上掛著一塊寫有「修正主義分子石民」的牌子,其餘幾個沒有掛。牌子是長方形用石棉加水泥做的,約十公斤重,他們低頭彎腰並排站在臺上面朝臺下數百名群眾,接受批判。由於開會時間較長,加上數十公斤重牌子吊在脖子上,石民肢體位置稍有點移動,隨即就遭到旁邊監督人員的拳打腳踢。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倒在地上,一顆牙齒被打掉,鮮血從鼻口裡流出來,他沒有吭一聲,忍著劇痛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血,繼續彎腰站著接受批判。這種批鬥形式不知發生了多少次,這種情景不知出現了多少回。

石民經常被這樣來回折騰得精神發生了失常,人變得有點瘋瘋癲癲,不管見到什麼熟人,無論男女老幼就彎腰向人敬禮問好,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楊姐還講到:有一天她看見石民在牛棚院門外垃圾堆裡撿東西往嘴裡放,她感嘆地說:「曉華的爸爸太造孽了……」

那天下午在酒店裡,聽楊姐講最多的是嫂子一家在那些年苦難的經歷,也是中國在那個年代政治運動的縮影。

次日,來一開車送我前往機場,途中他告訴我一件事:一位還健在當年跟石民一起在中壩農場受改造的一位老幹部,2008年在網上寫了一篇《另類焦裕祿》紀念石民的文章,來一說文章內容很真實生動,是作者的親身經歷和所見所聞,他也是最近在網上偶然發現的。我聽到這個消息很激動,腦子裡瞬間蹦出一個決定馬上回去看這篇文章。

飛機下午4點40分準時起飛,我的座位靠窗戶邊,看到飛機穿過雲層,艙外已是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照在雲海上,稻粟千重浪,也照在銀色機翼上,景色交織出一幅令人心曠神怡的圖畫。過了一會兒,我舒坦了一口氣,仰靠在座位上,此時,眼前又佛現出這兩天發生的事和所見所聞,思緒萬千……

作為一個女人,嫂子盡到了做妻子、母親的責任。特別是孩子出生後,給她又增添了一份喜悅和精神寄託。在孩子生活上,她給來一買最好的衣服,飲食上給他吃最營養、乾淨、有利生長開發智力的食品。來一自小到參加工作前成長中,她嚴格要求孩子講衛生、懂禮貌;上學後,她每天檢查孩子作業情況,經常幫助、督促他認真學習,上課聽講,隨時了解掌握孩子學習動態。從小學到高一,來一學習成績一直保持班上前三名,可以說嫂子對他衣、食、住、行倍加愛撫,對孩子成長傾注了一個母親大量心血。

然而事與願違,來一高考前一年,沉迷於網路遊戲,成績一路直下,父母的勸說幫助收效甚微。高考只考取了四川師範大學,這給自尊心極強的嫂子猶如當頭一棒,離她願望要求差距甚大。從那時起,她性格發生了180度轉彎,整天鬱鬱寡歡,情緒低落,看什麼都不如意;在和朋友聚會時,她連頭都抬不起,有時恨不得無地自容。她失落,她難過,為孩子付出的一切已付之東流……加上早年苦難的經歷,導致嫂子後來已無心操持家庭和照顧自己的親人以及特別是年邁的老母親,生活的勇氣沒有了,這一切也是她過早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之一。

第二天早晨在辦公室,我在網上查閱到《另類焦裕祿》這篇文章,同時還有一篇石民簡歷等內容文章。文章裡其中寫道:石民深居高位,謝絕享受配專車、警衛、保姆等待遇。得知原來這位老人在工作上勤勤懇懇,一直保持艱苦奮鬥的工作作風,為國家力減負擔;生活上他勤儉節約,艱苦樸素,不沾國家任何便宜,是一位黨的優秀幹部。

坐在電腦前,點燃一根煙,腦海中縈繞著這一家人在這幾十年中的坎坷經歷,再次令我唏噓不已!

嫂子走了,走得那樣匆匆,走得那樣慘痛,走得那樣從容,走得那樣幸福,走得那樣遺憾,走得那樣不可思議,走得那樣不近情義,走得那樣乾脆,走得那樣輕鬆,走得那樣無牽掛,總之她不該走,不該這樣的走去……

失去才知道珍貴,過去的才值得回憶。我喜歡回憶,回憶過去人們純潔的心靈,純正的東西,淳樸的友情,純粹的親情,以及那個令全體中國人無法遺忘的動蕩但又純真的年代。

幾年來,只要回想起嫂子的點點滴滴,我都難以釋懷。始終忘不了她對我們家庭每個人的關心和幫助。她真誠、善良和積極向上的品質一直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願嫂子的在天之靈佑護家人及親朋安康、幸福!願我們來生再續緣,下輩子,您還做我們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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