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要告訴他,她發現她愛上他了,不管她是不是他的理想型,她愛他卻是一種真實的感受,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得告訴你這件事。
這一點她也跟很多女孩不同。
很多女孩是需要男人先愛她們,她們才愛男人的,這裡面有一種較勁,我不能先示弱。
但在龔大小姐這裡,這條規則也不存在。
然而,在約陳格見面之前,龔大小姐出現了難得的忐忑,在宿舍裡試了好幾套衣服都不滿意,反覆問我,這套怎麼樣?這對紅寶石耳環好看嗎?
我當年壓根不懂衣服搭配,自然給不到什麼像樣的建議,只是很含糊的說,你穿什麼我都覺得很好看。
她很高興,嘲笑我說,噯,看不出來你這種內衣都只有兩件的人這麼會說甜言蜜語啊。
她又說,我覺得愛陳格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說,啊?
她說,比愛顏書亮可怕多了。顏書亮的心是棉花糖,白白的,軟軟的,而陳格的心,是鑽石。
我說,很貴?
她白我一眼說,是很硬。
她又被她自己的話逗笑了,哈哈哈哈,跟他下面一樣硬。
隨時隨地開車的龔大小姐又讓大學的我尷尬了。
她抱著衣服,靜靜的說,雖然如此,我也還是要跟他說清楚。人無論什麼話都要說清楚。假如人生有重來的機會的話,在我媽媽生病的那些日子,我就每天都要跟她說很多遍,媽媽,我愛你。
我說,好。假如陳格讓你留在長沙呢,你就不走了是不是?
大學三年我和龔笑並不算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卻又很神奇的感覺彼此很親密,這時候問這句話,多少有點依戀的感情。
她大笑,說,陳格會留我?他才不會。別人不了解陳格,他可會裝了,我還不了解陳格嗎?我可沒指望他能愛我,我只是想把他約出來狠狠的跟他大戰三百回合,畢竟往後就再也睡不到他了,告訴他,在這個時刻,我愛他。就這樣,我可不敢指望有什麼浪漫的愛情故事能發生在我倆身上。
我說過很多遍了,大學的我不理解龔大小姐的腦洞,我接不上她的話。
四月的天,最後龔大小姐選了長款黑西裝配暗紅色絲絨連衣裙,呼應紅色大耳環,底下是黑色牛津鞋。
她問我,好看麼?
我說,好看,雖然怪裡怪氣的,但是好看。
十幾年前,這種中性鞋子/西裝搭配女性化的裙子,再加上熟女誇張風騷的大耳環,尤其是我們又是學生,剛20出頭一點點,這麼穿的人真不多,但是她穿起來又的確很有味道。
龔大小姐的外型風格,在我認識的她的第一天就很分明,浪蕩不羈的風情美人。
她笑死了,哈哈哈哈,怪氣怪氣的好看,哈哈。
她把陳格約出來的那天,是四月天,林徽因這麼形容這個時節。
你是那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四月天。
當然,龔大小姐與陳格,一般來說,他們是屬於滾燙的黑夜的,所以她約他晚上見面。陳格說他最近就在學校,晚上操場見就行了。
龔大小姐在出門前跟我信誓旦旦的說今晚要榨乾陳格,要讓他精盡而亡,我想也許是她給自己打氣。
總之,我覺得她似乎有點怕這個夜晚,不然以她的性格不會反覆換那麼多套衣服。
事情果然如我的預感一樣。
龔大小姐說真是太奇怪了,當她走下宿舍樓,看到陳格站在那抽菸的身影,好幾個月沒見他了,她的心忽然砰砰砰的狂跳起來。
那是她整個的生命還沒有體會過的一種感情,一種膽怯的感情,像少女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的膽怯的感情。
後來我問過她,這種膽怯對顏書亮有過嗎?
她搖頭說,沒有,他愛我,我知道。
因為這種忽如其來的膽怯,導致龔大小姐那天晚上在操場上散步的時候,根本就不敢看陳格的眼睛,她說她的內心像漩渦一樣,各種情感狂熱的轉著,但是眼睛低垂,嘴裡也說不出很多話來。
陳格那天也很奇怪,他也很沉默,兩個人在操場上靜默無聲的走了好一會兒。
陳格才問她說,是決定回杭州了?
她低聲說,是的。
他說,那行吧。
他全程沒有碰過她的身體,並行走路時候,也離她有點距離,他的衣服摩擦著她的衣服,她希望摩擦得更熱烈一點,但是終於只是輕輕的略過去了。
當時是,月明星稀,夜涼如水。
龔大小姐想,假如他只要認真看她一眼,她就要撲入他的懷抱,像飛蛾撲向火光一樣,可是他沒有。
龔大小姐又想,假如他輕輕的觸碰她一下,她就要騎在他身上去,才不管操場上其他的人怎麼看,可是他也沒有。
在這種失落中,他們又圍繞著操場走了一會兒,她想,不行,她還是主動把身體遞過去吧。
於是,經過一個路燈的時候,她因為膽怯而聲音低低的說,陳格,你看我的紋身。
她把胳膊遞過去,他看著那一條小魚,並沒有說什麼。
她於是又只能默默的把胳膊收了回來。
到十一點多的時候,陳格說,不然上去吧,操場冷。
她說,好的。
走過操場,是學校的一個休閒區,那兒有幾盞空蕩蕩的鞦韆。
陳格忽然說,龔笑,要不要去蕩會兒鞦韆?
她說,好。
她坐在那鞦韆上,陳格從後面推她,鞦韆把她送的高高的,又落下來,如此反覆,讓她想起了她的童年。
她還是個很小的小女孩的時候,她爸爸也給她做過鞦韆,也這樣把她送得高高的,又落下來,後來麼,她失去了給她做鞦韆的爸爸。
她寧可他沒有變得那麼有錢。
在鞦韆的龔大小姐,心裡落了很多很多眼淚,但是哭不出來,又仿佛回到了母親的喪禮上,她的眼淚無法自如的流出來。
蕩完了鞦韆,陳格把她送到宿舍門口,轉頭準備走。
她看他走了,遲疑了幾秒,對他的背影喊,陳格。
他回頭說,嗯?
她抬起她的臉,露出長長的脖子,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天鵝頸,說,你看我的紅耳環好看嗎?
他走過來,把她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露出了這個晚上的第一個笑容:
好看,紅色很合適你,紅手套,紅裙子,紅色耳環,每一樣都很合適你。
說完了這句話,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很兄弟的那種拍的姿勢,說,龔笑,回杭州照顧好自己,要聽你爸爸的話,不管怎麼說,你爸爸是世界上最親的人,其他人不是。
正說著,管理處的阿姨嚷起來,有完沒完的?趕緊的,十二點啦,要關門了!
陳格笑著對管理處阿姨雙手合十告饒一樣說,說完了說完了,多謝阿姨行方便。
說著他又拍了下龔大小姐肩膀,說,好好的啊。我走了啊。
龔大小姐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她禁不住心裡怨恨。
月亮很慷慨,照拂人間一切,四月的桃花,海棠,它都照拂著,但是它對她吝嗇非常,它不願意照拂她內心翻滾的情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