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本地老洋房 外灘以西
這是一位讀者點的題,她在後臺留言裡給我們提供了她奶奶早年日常活動路線,她說奶奶已經離開了這個無比紛雜的世界,但以前,她住重慶公寓,每天都去馬路斜對面復興公園轉一轉,坐一坐.....
攝影:davidwu0606 2016年5月30日
攝影:andylaw1127 2016年8月26日
於是,我們腦海裡自然形成了一個新鮮的動態圖景,以復興公園為社交休閒集中地的歷史風貌社區早年是怎麼樣的?思緒一下子萬千起來。此地最早叫顧家宅,復興公園叫顧家宅法國公園,其對應英文和法文如下:
Koukaza Park=Koukaza Garden=
=French Park
Le parc de Koukaza=le Parc français=
= Jardin de Koukaza
有了這些關鍵詞,谷歌書籍、谷歌翻譯一起上。查資料的過程中也會發生很多意想不到的的事情,所謂觸類旁通,一堆相關文字帶著各個時代的作者情緒撲面而來,稍做介紹,因為我們的重點是在呂班公寓,如今重慶公寓,重慶南路185號,這個號碼在1947年上海電話號碼簿上為重慶南路(前呂班路)181號,再之前呢?這也是我們今天要揭秘的。
上海市人民政府1999年9月掛的銘牌,重慶公寓竣工的時間是1931年……那麼問題來了,1929年-1930年這兩年,史沫特萊到底住在哪裡呢?重慶公寓還沒有竣工,她是怎麼住的呢?……(摘自:老周望野眼《謎一樣的重慶公寓》)
我們在法國裡昂大學東亞學院的virtualshanghai項目裡發現了一篇論文,作者特別將極司菲爾公園(如今中山公園)和顧家宅公園提出來區別其他上海早期公園。
Among the parks created in Shanghai, Koukaza and Jessfield Parks appeared like symbols of the French and International administrations and stood up as land-marks. As showcases, they were national representations of a way of life. Often described in guidebooks, they did not only attract residents but also tourists who would especially come to visit these sites. They would then appear as models in China. The French Park, for instance, was chosen to be the background in a novel, and its very design was reproduced in other cities. The planning of the two parks required special care from specialized horticulturists. Jessfield had the most forethought and careful design. They marked the height of the establishment of large scale planned public parks(摘自:《Foreign-administered Parks in Shanghai: Visual and Spatial Representations of New Forms of Public Open Spaces》Author:Dorothée Rihal;Date:February 2009).
兩個公園分處兩個租界,也都是地標,注意紅字部分,法國公園常常會作為小說的背景出現,也被複製黏貼。接下來,此論文給出了兩個當年響噹噹的園藝工作者名字,歷史真的差點遺忘了,或者誤會了,顧家宅公園多虧了P. JOUSSEAUME. Architecte Paysagiste,園藝設計師,1920-1931年他是Chef du Service des Pares et Plantations,公董局公園署總辦;1926年一篇報導中這樣介紹顧家宅公園的大膽設計,它是仿凡爾賽宮的,decorative section of the park which will be designed in the same bold style as that employed in the Gardens at Versailles by Le Notre , with ... could enjoy the Going into the French Concession , we come upon the Jardin de Koukaza which has the power of stimulating the imagination ...打開你激情澎湃的想像力吧。下圖分別為法國巴黎郊外的凡爾賽宮、1939年顧家宅公園平面圖和2020年穀歌地球衛星圖。
在工部局,D. MacGregor, Superintendent of Parks,1906年,他就開始在工部局監管公園和公共空間,1929年離開上海,因為他太太病重。這個麥格雷戈會和正廣和的大班麥格雷戈混淆起來。
In contrast with the neighboring settlement, the French Settlement had only one park of distinction, the Jardin de Koukaza, which covered some thirty acres just off Route Voyron.與英租界相比,法租界只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顧家宅公園,位於環龍路旁,佔地約30英畝(摘自:《The French Settlement of Shanghai on the Eve of the Revolution of 1911》,作者:Michael Loy Sinclair)
... his congratulations to those of the Chairman, and expressed a hope that all who possibly could, would enter for the light procession through the main streets of the French Concession THE and a display of fireworks at the Jardin de Koukaza.(摘自《The China Monthly Review》第39卷第61頁,1913年)
可以在顧家宅公園放煙火哦,這裡也可以舉行閱兵式以及消防演習。
突然間,我們發現了在那長長的隊伍盡頭,有個樓房有些眼熟。哈哈,它就是我們要找的呂班公寓,Dubail Apartments,如今重慶公寓,一個被南北高架路壓得有點透不出氣質的老公寓,1994年,這裡的大(動)(遷)記憶猶新,當年盧灣區失去了不少優質老宅,重慶公寓還在,幸運。
Dubail Apartments
Time:1933- 1
Address:181 Av. Dubail
1933年,此公寓被字林西報行號錄收錄,之後也很幸運,他家的門牌號碼至今沒有變化過,後來叫重慶南路181號,181 chungking S (Av Dubail),這是檢索上海號碼簿(1947年版)的關鍵詞,出來一串外國人名。還是採用笨方法,相關資料庫檢索框去查證,住公寓的大多還是公司白領,當然也有意外,看如下的姓氏,都不太多見的姓,俄國人多。
Callant A 84595
Caldas M Das Mrs 85870
Brailovsky L M 85649
Benson C G Capt 84926
Bernard O L Mrs 84963
Marchant M Mrs 81415
Martinoff N M 86624
Melnichenko L. Miss 84845
Moutovkine G P 82155
Nestler F 84163
Oskolkoff A M 87722
Prud'hon J 85226
Rambaud G 81850
Remedios J M B Dos 83504
Richter M C Mrs 86048
Shekury E H 88202
Silva C A Da 83792
Simoes Alb P 84276
Solovey M 87904
Telfer T E 86950
Tsao P T 88401
Van Li 82182
被標了紅線的兩位,前一位可能是卜內門(洋鹼)洋行【Imperial Chemical Industries (China), Ld.】的分行經理(dist. mgr.),但看記載年份,1930年就是中層幹部了,1947年,難道他的職位沒有變化過嗎?或已經退休或自己獨立單幹?另一位可能是一家牛奶公司的總經理(Standard Milk Co., Ld.),1939年他的公司設在大西路485號,這個叫Tsao, T. P.也可能是興和號(Western Store)號主,我們還是相信「字林西報檢索系統」對歷史名稱解讀能力的,興和號1930年開設在西摩路38-40號,這不在榮宅附近嗎?
Ponomareff, A. F.
Time:1932- 1
Address:6 Dubail Apts., 181 Av. Dubail
唯一能查到居住此公寓哪個單元的人家,再一查,六室的波諾馬爾夫先生是呂班公寓的管理員(Resident Supt.),從1934年到1941年,買進賣出、租來租去,他都在那裡,這種公寓管理員,在紐約老公寓裡被親切地稱為「Super」,各種物業疑難雜症,搞掂。
更早一些時間,1929年7月,字林西報行號錄記載,波諾馬爾夫先生已在隔壁的花園公園做物業管理工作,一直到1941年7月。這是真正的老土地啊,他的後代應該還存有此地兩大公寓老照片,他們應該知道父輩或者祖輩口述的公寓秘密。
Park Apartments
Ponomareff, A. F., supt.
Time:1929- 7
Address:Park Apts., 455 Rue Lafayette
攝影:Legolas1024 2020年2月4日 來自維基百科
攝影:sssszeman 2017年1月31日 來自ins
仔細對照老照片,其實就是門頭處拉升拔高了一下,不算過分,比威海路太陽公寓好看些,比華山路幸福公寓好看多了。那個五角星,頓時讓人暈了年份,很後現代,很安迪·沃霍。
從顧家宅公園大門口的視角看,呂班公寓那樓上樓下兩個大陽臺絕對是當年樓王單位,從這兩個陽臺看,目光越過呂班路,盡收一大片法式園林風景,天然氧吧。
此樓總進戶大廳和樓梯因為李安《色戒》而被打卡,湯唯在那站了一小會兒。
攝影:ihvadream0713 2015年8月8日 來自ins
攝影:junelzj 2016年3月28日 來自ins
外國人和他們的後代都會慢慢地走上大迴旋樓梯,1931年呂班公寓落成,最後的外國僑民應該也在1960年離開這裡。曾讀到這棟樓的口述歷史記錄,已經沒有什麼外僑的消息,多的是合戶、公租之後的人際關係的微妙。
攝影:junelzj 2016年3月28日 來自ins
好了,重慶公寓裡被點名最多的是美國女記者艾格妮絲·史沫特萊(1892-1950年),我們採用了Agnes Smedley+Dubail兩個關鍵詞,沒想到很快就解決了「老周望野眼」提出的問題。先看看史沫特萊寫過的書籍封面。
史沫特萊寫過《朱德傳》,她去世後,朱德為她題寫墓碑,上書:「中國人民之友、美國革命作家史沫特萊女士之墓「,八寶山。1985年,中國郵政發行艾格妮絲·史沫特萊紀念郵票,同年,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攝了《朱德與史沫特萊》故事片。
通過老地圖和一份重要史料,我們知道了1929年史沫特萊曾居住在呂班路85號,這是不是呂班公寓的地址呢?是的話,呂班公寓建成的年份應該改前到1929年,如不是的話,那史沫特萊居住的是呂班公寓之前的洋房。感謝俄羅斯漢學家張霞,她發布了一張1920年代當地地圖,從中可以看到呂班路和辣斐德路街角上存有一棟大洋房,隔壁是空地,花園公寓建造年份是1926年。
如上這份重要資料,今存檔在史坦福大學圖書館,它是1950年一份口供記錄。1929年5月至1930年5月,史沫特萊居住在呂班路85號,當時她擔任Frankfurter Zeitung的旅滬記者,讓我們更感興趣的是她接下來居住過的地方,有武康大樓和延慶路。那時候,諾曼第大樓地址是霞飛路1552號,而格羅希路72號並不是如今的延慶路72號,待查,麥小姐心裡清楚,短短的延慶路,外國新聞記者有兩位很有名,一個叫J·B 鮑威爾,一個叫索可思。
在檢索史沫特萊資料時候,發現最近正好有個史料展,準備去看看。我們還感興趣的有Richard Sorge的旅華三年的資料。
美國進步女作家、時任德國《法蘭克福報》駐華記者艾格尼絲·史沫特萊交際很廣,她為左爾格情報網的建立起了穿針引線的作用。經她引見結識的就有日本《朝日新聞》駐華資深記者、後來擔任近衛首相私人秘書兼顧問的尾崎秀實(《左爾格在中國——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作者:楊國光)。
不管是住在呂班公寓還是原地塊老洋房裡,從顧家宅公寓穿過去就到了如今的南昌路、思南路、香山路,以前的環龍路、馬斯南路、莫利哀路,宋慶齡曾住在那裡,史沫特萊認識了宋慶齡之後,經常過去探望她並說說英語閒話,史沫特萊曾幫宋慶齡處理過英文信件。
最後看一幅老照片,其中有霞飛將軍、潘興將軍,那個將手搭在兒子肩上的是呂班將軍,呂班路以他的名字命名,說來有點搞笑,當我們把Dubail鍵入檢索,總會被提醒是不是要搜索Dubai,那個銷金窟杜拜。
原標題:《重慶南路185號:復興公園斜對面的街角老公寓曾叫呂班公寓》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