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英劇《王冠》第四季於11月中旬上線了。
這部堪稱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編年史」的電視劇,本季如期迎來一位關鍵人物——傳奇王妃黛安娜。
青年戴妃由英國演員Emma Corrin飾演,一張娃娃臉稚氣未脫,眼波流轉間極富生命力。
這也讓她婚前與婚後、想像與現實的巨大反差顯得無比殘酷。
初識黛安娜的查爾斯王子已是而立之年,卻軟弱優柔,缺乏事業心;其與有夫之婦卡米拉的戀情,為皇室成員所不容。
而黛安娜年輕,漂亮,受過良好教育,出身貴族之家,沒有複雜情史——在要求一貫苛刻的王室家庭眼中,著實是個理想的結婚對象。
在僅僅見過13次面後,兩人隆重「閃婚」。而這段婚姻日後的走向,早在二人訂婚時就已埋下了伏筆:
記者:「你們倆看起來都沉醉在愛裡。」
黛安娜:「哦是的,絕對。」
查爾斯:「那取決於『沉醉在愛裡』是什麼意思了...」
彼時人們會將查爾斯的表現歸結為皇室固有的矜持,過後想來,不過是他內心涼薄的真實寫照。
《王冠》系列以真實展現王室重大事件為創作宗旨。其高明之處在於並未局限於表現黛安娜與查爾斯的愛情悲劇,而是以黛安娜為引,深入探究這個家庭的精神內核。
無論是著重展現的細節,還是有意淡化的內容,甚至編劇精心演繹、創作的故事,都如同悲憫的目光,投注於王冠的陰影下那一個個孤獨的背影。
一
一些鮮少被影視化卻對黛安娜與查爾斯的「孽緣」有深刻影響的細節,是最值得咀嚼的。
根據可靠的資料來源,兩人初次見面是在Spencer家族的狩獵活動上。當時查爾斯正在和黛安娜的親姐姐Sarah約會,而黛安娜只有16歲。
Sarah在幾年後接受採訪時說,如果不是因為查爾斯的顯赫身份,她才不願和他交往。黛安娜卻在初見時就對查爾斯頗有好感,對能夠和他開展戀情充滿嚮往。
扮演黛安娜的青年演員Emma Corrin,此前名不見經傳。她坦言從沒想過自己能夠扮演黛安娜,倒是她的媽媽常被人恭維說長得像戴妃。
儘管少了戴妃身上「斯隆遊俠」天生的優雅氣度,卻比較真實地塑造出一個家境優渥的千金小姐,一個情竇初開的青春少女形象:
她身著「Mad Tree」的裝扮「偷窺」查爾斯;在查爾斯的叔父蒙巴頓勳爵去世後,主動慰問關懷;被求婚的當天夜裡,和好朋友在酒吧徹夜狂歡……
這份介於「心機」和「純情」間的主動,無論戴妃迷們如何看待,都還是有其依據的。
王室就曾以「Mad」一詞評價過黛安娜 現實和劇情互文
儘管查爾斯並非對黛安娜毫無真心,在與黛安娜相識直至走入婚姻殿堂的4年間,他從未斷絕和情人卡米拉的交往;他和她透過電話互訴衷腸,在聚會上更唱迭和,好像他們才是心靈相通的一對。
16歲的年齡差,性格的差異,王室規條的刻板繁冗,查爾斯的心猿意馬,最終讓黛安娜陷入抑鬱,並深受心理疾病的困擾。
1992年,Andrew Morton發表了人物傳記《黛安娜:一個真實故事》。在一段來自戴妃本人的錄音中,她首次承認自己曾身患暴食症:
有時一天吃4、5餐,借吃東西獲得安慰,片刻之後又陷入自責和自我厭惡……這症狀從她訂婚後1周就一開始出現,並綿延了十年之久。
片中的黛安娜深夜潛入廚房大吃甜食,又跪在馬桶前全部吐出。
「我丈夫把手放在我腰線上說,你好像有點發胖呀?這話好像在我腦子裡扣動了扳機,對他和卡米拉的積怨一下子湧上心頭。」黛安娜如是說。
為她縫製嫁衣的設計師Elizabeth Emanuel回憶,黛安娜的腰圍先是從26增長到27英寸,臨近婚禮時,又暴跌到21英寸。
而在這本傳記出版前,黛安娜從未向外界提及她的病情,甚至從未告訴她的丈夫或其他皇室家庭成員。
「患有暴食症是件羞恥的事,我恨我自己,恨我的身體。別人會覺得你的體重沒有變化,表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問題,所以我無法向任何人傾訴,只能自己承受。」
除了暴食,還有抑鬱。
劇中,查爾斯向女王抱怨黛安娜鬱鬱寡歡,每天把自己鎖在房中不與人交談,此時黛安娜正懷著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即威廉王子。
孕期抑鬱的實際情況,可能比這還要糟糕。
在90年代的採訪中,黛安娜說自己曾在懷孕4個月時假裝摔下樓梯,試圖引起丈夫對自己的關注。
可惜,即使是這近乎「自殘」的呼救,沒有換來她所期待的重視與安撫,更沒能挽救這段行屍走肉般的婚姻。
二
電視劇《王冠》是一部影視作品,不是新聞紀錄片。在忠實還原一些歷史真相的同時,也對一些隱秘的悲歡進行了戲劇化的演繹。
劇中促成查爾斯暫時擱置對卡米拉的依戀,決定與更合適的結婚對象展開戀情的,是蒙巴頓勳爵的死。
蒙巴頓勳爵是查爾斯的叔叔,曾任大英帝國駐印度末代總督。儘管歷史上對其褒貶不一,他始終被查爾斯視為「珍貴的導師」,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扮演著父親的角色。
蒙巴頓勳爵突遭愛爾蘭共和軍暗殺,死前仍規勸他在感情生活上回歸正途,這讓查爾斯心懷歉疚。
這封蒙巴頓勳爵的遺信,其實是編劇杜撰的。
但在蒙巴頓被公開的書信中確曾寫道,已婚女人在外與人發生情感糾葛,是「令人噁心」的。
來自長輩的勸導和施壓,暗示著查爾斯,黛安娜,他們戀愛以及結合,自始至終都被王室家庭左右;而他們之間不可調節的矛盾,也並非一個小家庭、一對夫婦間的齟齬,而是與整個溫莎家族的命運走向以及新舊觀念的碰撞交織在一起。
這或許也解釋了為什麼黛安娜和查爾斯王子那場轟動世界的婚禮,在正片中只出現了短短10秒。
飾演黛安娜的Emma Corrin在幕後花絮中爆料,劇組為了再現黛安娜的婚紗,專門從巴黎覓得昂貴的古著布料,從式樣到顏色都力求貼近當年的風貌。
劇組投入如此巨大的成本和心血,只為這驚鴻一瞥。
編劇Peter Morgan在採訪中說,婚禮的盛況打開任何一部紀錄片就能看到;他無意復刻這場耗費了11萬英鎊,受到全球7.5億觀眾關注的盛會。
畢竟對於這部劇來說,「王冠」才是主旨。
所以,即便是在自己的婚禮上,黛安娜也從來不是主角。或者說,除了「那個人」以外,除了皇室家庭這個聽上去籠統、卻實打實地為英國創造每年18億英鎊收入的「機構」以外,任何人都不被允許成為明星。
甚至國王也好,女王也好,都是服從於「王冠/王權」的。
王冠,壓倒一切。
當查爾斯與黛安娜從澳大利亞出訪歸來,黛安娜向女王抱怨丈夫因她人氣太高而心理失衡。
但在女王眼裡,只要查爾斯那讓人難以捉摸的性格沒有給王室惹來什麼非議和麻煩,那就不是什麼問題。
真正令整個家族頭痛的,是魅力四射、行事「招搖」的黛安娜,是她那與王室「never complain, never explain」的處世原則相左的、讓夫妻矛盾暴露於公眾視野的表現。
王室需要一位「完美」王妃去完善王子的形象,完善第一家庭的和諧美滿;黛安娜如同王冠上的一顆明珠,其存在是「附庸」,其價值是「妝點」。
——令黛安娜碰壁的豈止是一個不愛她的丈夫,而是來自整個王室,骨子裡的冷漠和敵意。
三
《王冠》的主創儘可能完整地描摹王室成員生活的多個側面,展現個人在王室家庭中的壓抑與痛苦。
外面看華麗雍容的古堡,從裡面看,總因為光線不足而暗昧陰鬱;家人之間的日常對話,言談句句鋒利如刀;休假時騎馬打獵,卻少見歡顏……
為保證王權的延續,維持龐大機構的運轉,每個人,包括頭戴王冠的「那一個人」,都已工具化,任何企圖跳出窠臼的嘗試和與之相關的個人幸福都不得不向王冠獻祭:
菲利普親王與女王成婚後,曾試圖要女王改隨夫姓,即從「溫莎」改為「蒙巴頓」,被伊莉莎白祖母、馬力太皇太后等堅定駁回。他必須低調地做女王背後的男人,更確切地說,服務於溫莎王朝的王權延續。
安妮公主與丈夫的關係劍拔弩張,想離婚卻受到百般阻撓;而為防止公主「外遇」、將「醜聞」扼殺在萌芽狀態,她鍾愛的克羅斯警長被女王調離了皇家護衛隊,使得兩人無法見面。
最年輕的愛德華王子在寄宿學校長期受到同學的欺辱霸凌;作為母親的伊莉莎白二世,直到兒子畢業臨近的時候,才第一次了解他這些不堪回首的經歷。
母子之間的交流只能以一方對另一方的「傳召」開始,在菜餚一成不變的正式午宴中進行,令人不勝唏噓。
菲利普親王在勸黛安娜不要提出離婚時進行的那場深刻的自我剖白,道破了劇中每個人的命運:
而27歲加冕,歷經2次世界大戰和無數社會危機與轉折期的女王本人,又何嘗不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
她無法如菲利普親王一樣爽快地說出自己最喜愛的孩子是誰,並非全然出於一個母親對孩子們略帶盲目的博愛,而是王冠之下,純粹發自個人的情感好惡,已沒有容身之地。
這樣的情感波動,已在潛意識中被過濾掉,留下的只是缺乏足夠人性溫度的「正確」。
她也已不被允許擁有正常人的悲喜,只能活成一個優雅的符號,和歷史保持同樣的重量和格調。
四
聖誕前夜,當求助無門的黛安娜來到巴爾莫勒爾城堡,提出想要和女王談談時,女王的回覆是:我要去餵狗,它們餓了。
「人不如狗」?其實更多的是對規矩的維護,對正統的捍衛。即使過去的決定導致不幸的後果,也只能用沉默來壓制和包裹住所有爭執和苦澀,就像菲利普親王、安妮公主以及愛德華王子所承受的一樣。
只是在黛安娜身上,這樣的策略並未完全奏效。
從「特立獨行」的時尚穿著,到被爆多次婚內出軌,到對人民的親和親切態度,到不遺餘力親身參與各種公益事業,再到離婚、出走王室,她讓王室對「完美王妃」的期待次次落空,卻同時又成就了一個魅力不衰的文化符號,一個為普通民眾真心喜愛、長久懷念的「人民的王妃」。
她帶給王室的餘震,亦延續至今。
戴妃離婚並意外逝世後,民眾對她深切的哀悼和懷念如同打在查爾斯王子和整個王室臉上的耳光。
哈裡王子則因幼年喪母深受創傷,公開表示自己曾多次瀕臨精神崩潰。
來自《紐約時報》中文網
他成年後不顧外界非議、高調與梅根成婚,甚至公然宣布脫離王室,種種叛逆之舉,無不和母親生前的不幸以及傳聞中「蹊蹺的死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王冠》第四季的最後一幕,王室成員在準備拍攝「全家福」;當黛安娜走進房間,沒有人和她問候、寒暄。她站在後排的角落,好像和任何人都沒有關聯。
背景音樂是德國版「Silent Night」,歌詞中的一句「Sleep in heavenly peace」預言了黛安娜命運的走向。
她也正如這張合影裡的形象一樣,身處人群之中卻保有一種對立感。
煢煢孑立的黛安娜,帶著玉石俱焚的孤勇,在密不透光的冰冷外殼上,打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個人與王權的對抗,大約註定是要以失敗而告終。要麼,你就放棄它。
對於普通人而言,也類似。大約只有放棄參與一項遊戲,才能徹底擺脫遊戲規則對我們的制約與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