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辨證論治?淺言之,「因勢利導」而已,因勢即概括辨證,利導即概括論治。清代吳晉笙《景景醫話》中說得好:「虛者補之,實者瀉之,熱者寒之,寒者溫之,故六淫之外因,飲食之不內外因,於我身體本無者,則必散之,瀉之,消之,下之而後安;七情之內因,傷及我身體本有者,則必血虧益以血,氣虧益以氣而後可」。
從人的生理本質上論,多之一分則太多,減之一分則太少,風寒暑溼燥火六淫之邪,與飲食的過量或不適宜,都是外因侵襲人體,既是外來的因素強加於正常生理的,則必誘發或刺激生理使之演變成病理。祛逐這些外邪時在表則汗之,在裡則下之,在半表半裡非汗下所能去,則和解之,都是因勢利導,此仲景治外邪在三陽之大法也。顧外感屬傳染病範圍,傳變迅速,倘審證不細,必致誤治,變生多端,故病辨證要確鑿,用藥用方要切合。《景景醫話》載由孫燕秋總結吳晉笙的病案,突出的說明了這點:「彭誠保患溼溫,鄒嘉平之侄應歡亦患溼溫,君謂彭體肥溼重熱輕,鄒體瘦熱重溼輕,同一滲溼清熱,而分量不同;汪承豫亦患溼溫,君謂熱為溼遏,宜先溫化,然後用苦寒淡滲,其治法又不同。馮廷韶兩子並患疹,君謂長者有汗,兩關數甚,宜石膏、決明,幼者無汗,宜荊芥、薄荷。而方中之以辛涼解表則不同;孫文治子疹兼洩瀉,君謂是肺移熱於大腸,邪有去路,於病為順,斷不可升提止澀,又不可因勢下導,下導則表邪內陷,疹透邪盡,則瀉自止,其言果驗;顧元基子患疹內隱,又見惡寒等象,或以為寒,將用桂、術、橘、半,君謂不可,此溫熱內伏,改用牛蒡、豆豉、豆卷、銀花、丹皮、石膏而安;汪承豫一子一女,並發熱惡寒,君謂鼻寒微咳,目含水氣,將發疹矣,先以藥透之,自見疹至全愈,曾無多劑,未誤治故也;全國楨女患風溫發疹,經方來而忽止,君用辛涼之劑,而佐以丹皮、丹參等,又見其治周姓女同患風溫,經將盡而邪襲入,君亦用辛涼之劑,而佐以元參、生地等,同一熱入血室,而君謂一血虛,一有瘀,是以佐使之藥異,且病皆屬熱,是以一不用桃仁、茺蔚,一不用川芎、當歸也。又見其治周姓子,面赤大汗,神昏譫語,或以為邪入心包,君謂呼之神清,左寸不數,右關浮滑數,此白虎證也,誤用清心丸、至寶丹,則反引邪內陷矣。鄒嘉平之侄孫女,年九歲,幼居北地,曾種牛痘,今患似疹者累累,君謂此天花也,乃從前餘毒未淨,北地高寒,蓄而不洩,今南來,感時氣而發,雖雲痘出五臟,古法用溫,今乃熱毒傷陰,斷難泥古,用解毒養陰藥而痊。潘靜章兩子相戲,傷長者,胸痛甚,靜章以為傷也,君視之曰,非是,適感時氣,氣阻胸痛耳,用疏表氣分而愈;設投行血消瘀之劑,誤矣。」這篇醫話,吳晉笙在診治上,有辨證的準則,有施治的方法,鑑別不誤,分析入微,不寬泛,不拘泥,可稱臨床高手。而孫燕秋之總結,又簡潔,又概括,有比較,有重點,可稱寫作妙手。願介紹在這裡,以供執匕者參閱並借鏡。
辨證在幾微之間,一有粗疏,則施治必謬。我曾治療一小兒傳染性腦炎,脈洪數,渴,不多飲,舌黃而潤,汗出,大便溏,高熱達40℃,認為是白虎湯證,投予兩劑而熱不稍減,病家焦急,我亦憂勞。在再四考慮之後,決定請會診治療。忽心境一開,覺悟到前此辨證有誤,急到病室與同人說道:「患兒不是陽明經白虎湯證,診斷錯了,所以兩日未愈」。同人曰:「何以辨之?」曰:「白虎證,脈洪而不數,渴而引飲,舌黃而燥,大便不作瀉。此兒是患太陽病挾熱下利的葛根黃芩黃連湯證。」投予一劑,熱即見退,二劑熱平而瀉止。倘執迷於陽明證,則症必不愈,且將演變成壞症,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當然,在生理機能較健全、有充分抗病能力的情況下,所謂汗之、下之、和解之等的治療措施,都可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的放膽應用,在審證準確,用藥恰當的措施下,確能收到藥到病除、邪去人安的預期效果。倘碰到生理素常既不夠健全,或治療失當,損及生理,或病機轉化,影響生理,機體既虛,抗病力因之減弱,則病情容易變動,難免發生枝節問題,臨床值此,則須細心審察病機及證候,隨之予以應付,或先補後瀉,或先瀉後補,或攻補兼施,權衡輕重緩急,標本兼顧,既調治了病理,又照顧到生理,才能解決複雜病情。我曾治一慢性肝炎後期症陳姓男子。自1970年6月檢查谷丙轉氨酶340單位,麝絮(+),肝大1.5公分,連進中西藥兩月餘,谷丙酶在400以上,麝濁20,麝絮(卌),醫生諄囑絕對禁止活動,十月份就診某中醫院。自1970年9月至1973年春,谷丙酶一直在600以上不降,1973年10月經掃描檢查,懷疑初期肝硬化,病者負擔很重。由中醫長期治療,醫生因舌苔黃白長期不退,舌面及牙齦出血,診為溼熱久鬱,頻投清熱利溼之劑,至1974年春,前後服中藥達千餘劑之多,訖未獲顯效。1974年3月就我診治,谷丙酶檢查480,麝濁13,麝絮(卅)。診脈左寸關沉緊,舌嫩紅有縱橫小裂紋,有時滲出稀血水,自幼有手抖唇顫宿疾。病情分析,左寸關脈沉緊,舌有裂紋,久病心情鬱結兼有虛寒之象,舌苔黃白無根,是虛熱溼不化之徵,不能據之斷為實熱挾溼,出稀血水且服活血藥更甚,是氣乏攝持之力,血有脫象不是血熱外溢。清利治法既不效且起了副作用,是因為久久清熱則傷陽,久久利溼則傷陰,陰陽俱傷,所以形成了血虛欲脫氣餒無權的主要矛盾,亟投予李東垣的聖愈湯以補血益氣。方:當歸五錢,白芍藥四錢,川芎二錢,大熟地五錢,生黃芪五錢,臺黨參四錢,服藥二十餘劑,谷丙酶降至170,麝濁8、麝絮(艹),患者四年之久的慢性肝炎,首次肝功能有所好轉,原方加丹參以助四物理血,前後服藥共五十餘劑,除手抖唇顫痼疾外,均減輕,肝功能恢復正常,精神旺盛。慢性肝炎多系溼熱所釀成,初期新病在經採取清熱的治法,多獲得效驗;中期日期稍久,久病入絡,兼以活血化痼,收效可加迅速,若病程過長,甚至三、五年不愈,仍服清化之劑不變,則應考慮久用抑制克伐之劑,有傷及氣血影響陰陽平衡的副作用,有「至虛有盛候」的症狀,應料及「正虛似邪」,如本病例是。
慢性雜病,多系內因所形成,有的有七情偏激或偏盛偏衰,使陰陽失去平衡,導致生理機能紊亂,氣滯血瘀,但必有虛象,能夠相機予以調氣和血,兼恰如其分地予以補益,自獲良效。若病屬純虛,甚至損怯,則必須益氣養血,大力培補真元,所謂「留得一分正氣,即消除一分邪氣。」即偶爾現外邪現象,也是正虛似邪,不能專一治之。即如衛氣虛衰的自汗出,經常喜感冒之症,在密室被覆間,亦難避免,若予以解表之劑,雖暫時得愈,反促使感冒加頻,這隻有用玉屏風散以健脾補氣、固衛止汗,才能獲效。但這裡有一個關鍵問題,自汗表虛喜感冒既屬久病,是生理不夠健康,恢復生理,不是一兩劑大量藥物,能奏全功,必須假以時日,使藥力積蓄,容生理由量變達到質變,才能不再出汗,不再感冒。我昔年治療這種疾患,即抱有急躁情緒,大劑投藥,也見到效驗,但不久即復發,療效難於鞏固。近年吸收了我院某老大夫的經驗,用大劑玉屏風散,共九兩,製成粗末,分作三十包,每包三錢,作一次量,水煎分早晚服下,共服三十天,如此法再續一劑,兩月功夫,即能使生理康復,常達到痊癒的目的。我屢試皆驗。這裡說明了個問題,即診治慢性病,不僅「有方」,還要「有守」。
外因的急性病,在運用八綱辨證時,要側重表裡寒熱。內因的慢性病,要側重陰陽虛實。我昔曾治一陳姓中年婦女經血漏下症,經過中西醫多次診治無效。後就我來醫,疏與止血漏的古今方數劑亦罔效。因細詢她漏血的時間,是在晝、在夜?她說只在上午,餘時不見。我想晝屬陽,上午為陽中之陽,考慮病情,是陽氣虛,無力攝持陰血,屆上午即漏下。因處以四物湯加炮姜炭、附子炭、肉桂。方為:熟地炭五錢,白芍炭四錢,川芎二錢,當歸三錢,附子炭二錢,炮姜二錢,肉桂錢半。投藥三劑,經漏即止。又曾治一季姓十歲之女孩,其父抱持而來,合眼哆口伏在背上,四肢不自主的下垂軟癱,如無知覺之狀,她父代訴,孩子病已三天,每到上午午時,夜半子時上下即出現這種症狀,呼之不應,過一小時許即醒如常人,延醫診視,不辨何病,未與針藥。我見病狀及聆病情,亦感茫然,訝為奇證。乃深加考慮,再三思維,得出舊說子時是一陽生之際,午時是一陰生之際,子、午兩時,正陰陽交替之候,而女孩子於這兩個時辰出現痴迷並四肢不收之症,治療應於此著眼,但苦無方藥,又輾轉思維,想到小柴胡湯是調合陰陽之劑,姑投予二帖試治,不意其父隔日來告,服藥二劑,已霍然如常,明日擬上學讀書。以上兩例,都說明在辨證中應注及陰陽兩綱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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