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翻詩書,讀到陸遊《戲詠村居》裡的句子:"日長處處鶯聲美,歲樂家家麥飯香。"心裡不由一喜,大詩人也對麥飯情有獨鍾啊!看來這款美食不僅歷史悠久,擁躉者也不少。
關於麥飯,自古便有記載。西漢史遊的學童識字書《急就篇》裡有"餅餌麥飯甘豆羹"之說,唐代顏師古注釋曰:"麥飯,磨麥合皮而炊之也",這應是麥飯最早也最權威的註解。
而甘豆羹,則是以洮米泔和小豆同煮而成,據說其味純甘,想來口感應該不錯。雖然"麥飯豆羹皆野人農夫之食耳",但尋常百姓人家,有大餅充飢,麥飯亦飯亦菜,再輔之以豆羹,一頓飯也吃得津津有味了。
做為源起陝西的一道特色小吃,土生土長的西安人,誰家裡沒有吃過麥飯呢?記得小時候,家裡的餐桌上始終少不了一盤麥飯。母親是蒸麥飯的高手,不僅蒸製的麥飯色、香、味俱佳,而且種類特別豐富,印象中無論是野菜還是家常菜蔬,經母親的手即能蒸出一盤美味的麥飯。
現在想來,在那個物質饋乏的年代,填飽肚子已屬不易,哪裡有多少副食蔬菜可食,但母親卻憑著一雙巧手將我們貧寒的生活調拌得有滋有味。
蒸麥飯的食材大多以野菜為主,春天的白蒿是首選。那時,母親經常帶著我去看外婆,而外婆家住在渭河邊,河岸上生長著大片的嵩草叢,每到初春,白嵩芽最先露頭,毛茸茸綠中泛白的一簇。
由於是在舊年的嵩草根上長出的新芽,需用手指掐芽尖,這種活初幹還覺有趣,然而蹲久了會腿酸腳麻,加上初春河邊乾冷的野風吹得肆無忌憚,我幹不了多會兒就躲到背風的地方玩耍去了,而母親一直蹲在風地裡專注地掐著,每次都能收穫一大袋子白嵩,夠一家人吃上好幾頓。
麥飯的製作手法主要是"蒸",所以在我們家鄉也將麥飯叫"蒸菜",將洗乾淨的白嵩芽與麵粉攪拌均勻,再上鍋蒸製一刻鐘即成,做法極其簡便。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沒那麼簡單。
菜與麵粉混合之前,溼潤度就很難把握,菜裡水份太多,與麵粉攪拌後容易形成塊狀,影響口感;而菜晾太幹,又掛不上麵粉。所以除非巧婦熟手,這裡面的度很難掌控。
母親似乎從未失過手,蒸出來的麥飯總是呈現最佳狀態:菜還是原來的菜,並未改形,也看不出麵粉的參與,但入口綿軟、菜香濃鬱,菜與面已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了。這時再搗點蒜,用熱油激出香味,調拌些醬醋汁,澆在麥飯上攪拌均勻,一盤色香味俱佳的麥飯就做成了。
這盤麥飯總是餐桌上最先見底的,不過白嵩芽可食用的時間極短,很快它就長成了嵩草,吃不得了。
長大後了解到白嵩學名"茵陳",據說其藥用價值極高,《本草綱目》稱"久服輕身益氣耐老,面白悅長年"居然還有美容的功效,至今白嵩麥飯在我心中仍有驚鴻一瞥之感。
不過很快苜蓿也開始返青,榆樹上的榆錢在枝上已經排了一長串,而枸樹穗子也半寸長了,這些都是做麥飯的最佳原料。
此時母親要麼自己動手,要麼就派兩個哥哥去摘,雖然有些樹是自家地裡長的,有些是別人家的,但農人們對這些東西並不稀罕,也不在意,反正摘了還會再長,土地和植物比人更加慷慨。
麥飯的製作方法雖然相同,但不同野菜做出的麥飯卻各是各的味兒,均保留了食材本身的清香氣,營養價值也不會有絲毫損失。母親有時一高興會多蒸些,家裡一人捧一隻海碗吃個夠,這是最過癮的時候。
其實在諸多麥飯中,槐花麥飯才是經典之作。春將盡,夏未至,行走鄉間,乾燥的空氣中突然透出一股甜香,抬眼處,滿樹白亮亮的花穗晃花了人的眼,似乎在提醒人們,到了吃槐花麥飯的時節了。此時,家家灶間飄出的都是槐花的清甜氣息,沁人心脾。粗鄙簡陋的生活也因了這一碗槐花香,煥發出別樣的光彩。
大多數人家的麥飯吃到槐花開便告一段落,而我們家卻可以繼續,因為在母親手下,除過野菜,家常菜蔬也可製作麥飯,如芹菜葉、萵苣葉,甚至蘿蔔櫻,常易被人捨棄,其實用來做麥飯恰好,且是粗纖維,助消化,口感柔韌軟糯,相當美味。
也許是那個年代物資的匱乏,也許是母親想最大限度地挖掘蔬菜的價值,那些在別人看來已無法食用的材料,母親竟能化腐朽為神奇,使那些廢棄的菜葉變成碗裡的美食,也使我家的餐桌上一年四季均有麥飯可享。
仔細想來,母親是深諳麥飯中的"包容"和"衝和"功能的,因為幾乎所有能吃的植物都可以拌合著麵粉蒸成麥飯食用,麵粉也不講究粗細,小麥之外的豆類、玉米等等,凡是磨成粉的,都可以加入。
而那些菜葉、野菜之類,單獨吃可能難以下咽,可蒸製成麥飯,過重的味道、粗糲的口感便減淡了、柔和了,甚至變得美妙了,這也使麥飯成為饑荒年代的"救命飯",因此老輩人對麥飯都有著特殊的情感。
不過麥飯終歸只是菜品缺乏時期的一款替代品,在青黃不接時填補餐桌上的空缺而已,當生活逐漸好轉,食品菜蔬日益豐富之後,便沒有人再稀罕吃麥飯了。可母親卻未能等到生活變好,在費盡心力的操勞和捉襟見肘的日子裡匆匆離開了我們,也使麥飯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隨著生活品質的不斷提升,近些年人們開始追求綠色食品,講究健康飲食,麥飯做為純天然、無汙染、營養價值高又極具特色的小吃,深受人們的青睞。
我憑藉記憶嘗試做過幾次,雖沒有母親做的可口,但已逐漸掌握了技巧,時常蒸一盤麥飯吃,似乎又咀嚼出往日母親的味道,一種回味無窮又溫暖幸福的味道。
君竹,女,原名張軍,陝西西安人。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百餘篇見於《教師博覽》《散文選刊》《散文百家》《西安日報》《陝西工人報》《教師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