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對過年最大的企盼,便是炒砂。也就是用砂子炒花生、瓜子、紅薯片、玉米仔等。在那個物質生活很貧乏的年代,零食對我們的誘惑,遠勝於一頭年豬。學校門口那位賣瓜子的老奶奶,不知道有多少人夢想當她的孫子。可事實上,她的親孫子都極少吃到她一顆瓜子。我們抵禦誘惑的武器是對過年的憧憬:過年時,母親會炒砂,我們會有香噴噴的瓜子吃,可以美美地吃個夠。
可年裡的母親總是太忙。總是要到大年三十晚上才有時間炒砂。其他的時間,她都坐在縫隙機前通宵達旦替人縫製衣服。那些活是越到年關越趕得緊的,都要趕在年前做出來人家新年拜年時要穿的。母親踩機子時,我們就在旁邊圍著她,希望她快點把活幹完。因為,別人家早幾天就已經炒好砂了。
天長日久的期望,與母親總做不完的衣服,終於讓妹妹哭了。妹妹一哭,我們也哭了。儘管前幾天母親就叮囑過我們:要過年了,不能吵架,不能打架,不能哭。我們還是控制不住心底的委屈。母親說,做完這些衣服,給你們一人一元壓歲錢。於是,我們不哭了,期望馬上從瓜子轉移到了壓歲錢上。並開始興致勃勃地計劃這一元錢的用法。
年三十,母親終於不用做衣服了。一大早起來就開始煮肉,磨蘑芋,打豆腐。父親則殺雞,燙豬頭,我們姐弟幾個圍在他們身邊嘻嘻哈哈。吃過年夜飯,母親就開始炒砂。
我們姐弟幾個團團圍在鍋臺前,眼巴巴地看著母親將一竹筒黑米粒大小的砂子倒進鍋裡翻炒,炒到砂子咯咯響後,再倒入瓜子。連砂帶瓜子一陣翻炒,聞到瓜子香了,便把瓜子和砂子一起盛到有網眼的竹篩裡,輕輕一篩,砂子重新落進鍋裡,瓜子浮在篩子上方。倒進簸箕裡,放到地上沾點地氣息息火,我們已經如惡虎撲食大把大把抓起來。
母親著急地喊:「要冷了才能吃,熱的不能吃,吃了會咳血,會得癆病!」
我們哪裡還管那麼多,跑到房間裡躲開她的視線,狠狠地吃。我們甚至還無聊透頂地進行吃瓜子比賽。一人跟前分一堆,看哪個先吃完。結果吃到最後,嘴巴都起泡了。
母親知道我們喜歡吃瓜子,每次炒砂都把瓜子放在最前面炒,而且每年都買十斤瓜子。花子皮薄,炒的時候火不能太大,每次不能炒太多,十斤瓜子最少要炒八鍋。一邊炒要一邊嘗,到八成香的時候就要出鍋。因為瓜子過篩時砂子的熱度還會持續,如果出鍋時瓜子已經熟透了,在篩子裡再折騰一陣就會過熟烤焦。除了炒瓜子,媽媽還要炒花生、玉米仔、紅薯片、豌豆、巧羔皮等。炒玉米、紅薯片時,要先在砂子裡倒入一勺桐油,倒入桐油炒出來的玉米粒和紅薯片晶瑩剔透,色澤鮮豔,香味濃鬱,不沾砂。
我們在分享了母親第一鍋炒出來的瓜子解了讒後便離開灶臺各自玩去了。廚房裡就留下父親和母親兩個人,一個不停地拿柴、添火、退火,一個不停地翻、炒、篩。兩人一邊忙碌,一邊計劃新年拜年、春耕生產等事宜。等母親把瓜子、花生、玉米、紅薯片、豌豆、巧羔皮等炒貨一一炒出來灌進罈子裡,新年早已經來臨,我們姐弟幾個早已經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炒砂的目的是為了正月間裝碟子。從大年初一開始,來家裡拜年的親戚朋友,或者串門的鄰居、熟人,媽媽都會用飯碗口大小的圓瓷碟給人家裝上一碟香噴噴的瓜子、花生,讓人家帶回去跟家人分享。
裝碟子對罈罈罐罐裡儲備的炒貨是一項項不小的消耗,很多家庭都把瓜子花生藏起來,不讓小孩子吃。我們家的六個罈子卻是朝我們開放的。
經不住五六張小嘴巴不停地嗑吐,到大年初七初八,瓜子花生便被全部消滅了。退而求其次,我們的手伸進了裝巧羔皮的罈子裡。吃完了巧羔皮,我們又吃豌豆,吃完了豌豆,又吃紅薯片、玉米仔,等把所有的罈子吃空,新年也就過完了。
如今,生活條件好了,吃瓜子花生不再是新年的專屬了,只要你喜歡,隨時隨地,什麼樣口味的瓜子花生任你挑。你想自己做,拿烤箱設置好時間和溫度,不用擔心烤焦,也不用擔心不香。因此,炒砂不再那麼令我們神往了。想吃炒貨,街頭巷尾炒貨店到處都是,一家比一家炒得香,一家比一家品牌響。
母親不再炒砂了,年底買炒貨都揀最貴的買。掛在廚房牆上的那一竹筒外婆傳給她的砂,早不知道被哪個人借走沒再還回來。
但對炒砂的美好記憶,卻在我心裡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