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澳洲第一件想體驗的事,就是換宿。
可以去當地人家裡,用自己的勞動去換取免費食宿。一來可以不用急著找工作,也不用擔心太多的花銷,更重要的是可以和當地的澳洲朋友增加交流,也有利於更快的融入澳洲的生活和環境,這大抵對初到者是最好的選擇。
來澳前一周,我在Helpx上申請了perth區域評價最多的一家host,而且每一條評價都非常非常高,就是位於Mundaring的Gary Martin家。
Gary大概五十幾歲,但已經很早退休了。他的主頁真誠地介紹了家裡的情況,並坦誠的說明了自己是gay,伴侶已經離世。這讓我對這個host產生了非常大的好奇心。沒想到第一次發郵件,兩天後收到了Gary的回覆,他說很歡迎我,並詢問了我的航班來安排接我。當時,我簡直是歡呼雀躍,迫不及待開始我的澳洲生活。
當我入境後,Gary也準時出現在停車場。他很瘦弱,也不算很高,戴著眼鏡,腦袋兩側開始冒出不少白髮,還留著有些泛白不整齊的絡腮鬍。他按照約定開了一輛白色的小車,穿了一件紅色的衛衣,但那件紅色衛衣被他松松垮垮地穿著,寬鬆的沒了型,帶著微微的褶皺,衣服多處還留有曾經無法擦拭的殘漬。
後來我才知道,Gary平時生活就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他平常穿的衣服經常是破破爛爛的,襯衫褲子總是有很多大洞,他好像都看不見,穿起來還是很起勁,走在大街上亂晃也沒關係哈哈。
他看到我後,只是微微一笑, 和我打了招呼。然後直接接過我的行李箱和我的大背包。Gary的澳洲口音有點濃重,還有點口齒不清,聽說,他年輕時出過車禍導致下巴動了手術。
澳洲是右駕,第一次坐在了左邊的副駕上,感覺有點奇妙。
從機場到家裡大概半個小時,車子穿過一層層的小樹林。到達的時候,我真的驚呆了。他的土地佔地2公頃,一間很大的house,房子周圍都是園子和樹林,真的是住在森林裡,與世無爭的感覺,和自然完全融入在了一起。
這個地方,是他年輕的時候自己買下來的,家裡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一點點建立起來的,他還給我看了房子從無到有的照片,對於剛從國內來的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生活,我的內心又興奮又佩服。
停車場前面是敞開式的零件間,裡面放置了各種修理工具和零配件。穿過零件間,就到了後院。院子種了檸檬、橘子、金桔、胡柚、桑葚等等,還有很多很多的蔬菜瓜果,和很多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每棵植物都有它自己的位置,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他還有一個溫室植物房,都生長的特別特別好。所有這些,全都是Gary自己研究種植的,付出了很多心血。我真的很佩服他的博學。他每天要給園子澆很多水,他說他一個月要花1000刀的水費。所以,平時的生活,他總是對自己非常非常節省。
傍晚的院子裡,還能經常看到袋鼠在草叢裡蹦躂。到了晚上,一抬頭就會看到滿天密密麻麻的星星,世界會變得很安靜,可以坐在長椅凳上吹風,還會有qunda這種可愛的小動物出現覓食。
由後院可以進入客廳。沙發上總是沾著狗毛,他的衣服也總是到處亂扔,地上也總有很多信件看著挺亂的。他沒說整理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動,不然他會找不到東西的。但他會固定時間讓helper整理,他其實也知道怎麼變得更加有序。
客廳沙發旁邊有一個CD櫃,一層層擺滿了一些經典老歌的CD。客廳的小柜子上也還有很多他收集的藝術雕塑或小玩意。
在電視旁邊,會看到一隻喜歡躺著看著有點憂鬱的金毛狗,叫trix。Trix已經陪伴Gary大概十幾年了。Gary說有一次trix差點沒命了。一年夏天,他帶它開車出去,trix在後備箱,結果Gary出去的時候,忘記帶上她了。等到回來時,發現trix被悶的已經奄奄一息了,他當下就去醫院,花了5000刀把trix救回來了。他一直對這件事情很自責。
也許,5000刀對他來說也很重要,但是,相比trix,這根本不算什麼。對他來說,trix是他的家人,很多晚上甚至都能看到Gary直接睡在trix的毯子上。我想,有的時候,他也真的很孤獨吧。
餐桌旁邊還有好幾隻鸚鵡,其中一隻叫Bill。Gary說Bill特別渴望得到別人的關注。每次看到有人靠近籠子,它都會快速來到距離你最近的位置。然後把頭低下來,讓你撫摸。如果沒人理它,它就會一直用嘴巴在籠子的鐵桿上來回摩擦發出聲音來引起關注,所以每次我都會撫摸它的頭很久。
客廳旁邊就是廚房。在廚房的冰箱上,貼著來自全世界各地的朋友們寄來的明信片,和很多國家的冰箱貼。
廚房柜子上放著很多很厚的英文食譜,因為Gary非常熱愛做飯,各個國家的菜系都很了解。廚房工具真的是應有盡有,但大多都是二手店淘來的,小到各種尺寸的刀子,大到各種尺寸的鍋子,他還有一口中國大炒鍋,是他的寶貝,絕對不允許用清潔劑洗。
旁邊還有一個pantry,裡面有各種調味品和醬,還有火鍋底料。
到達的那天,他也給我做了好吃的omelet。
因為Gary家裡大,有很多房間,而且他也很喜歡接觸不同國家的文化,所以經常會接受很多不同國家的helper一起幫忙,據說最多一次有八九個人,是我見過接納人數最多的host了,一個人養這麼「一大家子」真的挺不容易的。
我來的時候,住在Gary家的helper有兩個,剛好都是中國小夥子,其中一個叫scott。Scott在Gary家已經三個月了,他熟悉Gary家的一切,知道host的生活習慣,知道每件東西如何放置,已經儼然成為了一個小管家。
另一個是阿奇。阿奇是剛畢業的學生,沒有工作經驗,據說當時畢業照都沒拍就買了機票過來了,已經呆了半年了,受不了北上的工作環境又再次回到了Gary家。他發現打工度假和他想像中不一樣,現在就只想回家了。打工度假對每個人的意義都不一樣,適合就留下來,不適合就離開,經歷過就好了。
後來來了一個義大利小哥Mateo。小哥已經32歲了,是一個素食主義者,有著一頭很酷的髮型,第一眼見到就覺得很有魅力。小哥非常獨立沉穩也很尊重他人,很熱愛旅行,完成了紐西蘭打工度假,在非洲也待過一年。
他從不覺得年紀是一個問題,不管什麼時候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喜歡smart phone,喜歡每天手寫日記,隨身會帶一本小小的書籍閱讀。他的虎口處有一條很特別的小魚紋身,大概是有一次在非洲,因為看到水裡遊得歡快的小魚很有感覺就刻了。他的手臂還紋了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我們後來分開之後,沒想過會再見。結果在我roadtrip環澳快結束時,在陽光海岸附近再次碰到了他,他說他看到有一輛亞洲的車,正在猜想是不是我的時候,我就出現了。世界真的是圓的,一切的遇見都是剛剛好。
家裡還有一個法國爺爺叫Gillbert,定居在紐西蘭,是一個英語老師。Gill和Gary很早就是朋友了,這次是來澳洲看眼睛的,但他白天也和我們一起幹活。Gill特別慈祥,說話都是很溫柔的,總是對別人微笑,他總怕我聽不懂英語,每次都會耐心慢慢的解釋。每天飯桌的話題討論, Gill總會善意的開始提問。而且他還在一邊看書一邊在電腦上自學office。年紀這麼大了還能這麼努力學習真的讓年輕人自慚形穢。古人云,活到老學到老,這樣的生命才會更加豐盈啊。
和他們呆在一起,就跟一家人似的舒服,而且會吃到很多好吃的。Mateo做的pizza和意面,Gill做的法式麵包,還有Gary精通中國、馬來、印尼、摩洛哥、義大利、法餐等,並且能把素食也做的很好吃,每餐都不一樣。剛來的時候,Gary還用那口大炒鍋,給我們炒麵吃,每次都感覺吃不夠。只是因為他的習慣問題,吃飯時間有點晚,最誇張的一次中午3點半吃,晚上10點半才吃上,原因是他忘記要吃飯了哈哈哈。
Gary家吃晚飯有一個習慣,會關燈,然後點上一隻蠟燭。他說因為小的時候,媽媽都會這樣做,好像變成了一個習慣,很溫暖的感覺。晚餐結束後,大家都會在餐桌上一起開始聊天,什麼都聊,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大家都會發表自己不同的見解,從來不會有人在餐桌上玩手機。這種感覺真的特別好,在浮躁的現實社會中太難得了。
晚餐結束後,helper們會一起收拾和洗碗。廚房洗水槽分兩個,左邊的只能拿來放髒水和清洗,後邊的只能放乾淨的水進行衝洗。基本一個人負責洗髒碗,一個人負責用熱水衝洗乾淨,另一個人負責擦乾淨並放回原位。一切都是非常有序的進行。Gary對廚房的東西特別在意,要求也要清理的非常乾淨,導致我後來出去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繼續保持了這個習慣。
關於我的換宿生活,基本每天8點起床,洗漱後,從冰箱拿出來麵包、黃油、醬和牛奶當做早餐,偶爾會有scott自製的餅乾。食物都是由Gary提供的,沒有了他就會開車去超市買。Gary也經常會去超市門口看有沒有免費的食材,他也知道哪家店的哪種食物便宜。
但不管他自己怎麼節省,但他從來不吝嗇分享,只要他有的,都會給。有次出去玩,他給我們買了漢堡,但是他自己不吃,問他,他就說不餓。
9點鐘,開始幹活。基本每天都不一樣但都不複雜,他很隨性,看到什麼就讓做什麼。我幹過的活包括花園澆水施肥和修理、拔草、種大蔥;掃地、吸塵、拖地、擦玻璃、疊衣服和床單、洗車;廚房幫工、切菜、洗碗、擠檸檬汁、整理瓶瓶罐罐、清理雞窩、遛狗等。
這些工作不算特別累,反而我都覺得還蠻有意思的。
整理雞窩是一件挺有愛的事情。家裡有很多小雞仔,我要先把小雞轉移,用水把沾滿雞屎的箱子清洗乾淨,然後等乾燥後鋪上報紙,疊一些磚,再把幹木柴滿滿地鋪上去,放好水、飼料和暖燈。我來了一個禮拜後,小雞們就長大了好多,看生命慢慢長大起來的樣子真的很驚喜。對了,所有幹木柴和雞飼料也都是Gary自己製作的。
Gary很崇尚循環利用,他還會讓我把一些像一次性的小袋子用特殊的洗滌劑清洗後曬乾重新用。Gary就像是一個生活專家,基本家裡東西全部都是可循環的。廚房產生的垃圾,像一些殘餘的菜,裝在一個桶子裡,給雞吃等等。除非是實在無法利用的垃圾,才能被扔掉。
周末是不用幹活的,Gary就會經常帶我們去附近玩。去了國家公園,看到了袋鼠、emu、駱駝,還會帶我們去海邊,也會給我們介紹很多澳洲的文化。據阿奇說,有一次Gary還帶他們去野外露營。
每個周日,Gary一早就會準備食材打包好,去他爸爸家小聚吃馬來餐,只要我們想去都會帶上我們。米飯、雞蛋、小魚乾醬、花生、黃瓜,真的還挺好吃的。Gary的爸爸年輕的時候在馬來西亞工作過,現在頭髮已經花白了,但是看去還是很精神。因為他爸爸,所以周日三五好久聚在一起聊天,喝喝咖啡,吃馬來餐,這也成了一個傳統。
Gary是這樣一個有智慧又很低調,很善良,很熱心,很包容,熱愛藝術又懷舊,尊重不同文化的人。他平常沒有太多的話,但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會馬上給你幫助。所以,有這麼多helper們都很喜歡和感激他。
這樣的他,也仍然保持了一顆赤子之心。
有一次,Gary帶我去了買服裝道具的店,他想要買一套鬼怪的衣服參加朋友的亡靈節party。走進店裡,他一眼就看中了一套很搞怪的骷髏裝,前面還帶會動的」把把「,他覺得很有意思。然後他一邊盯著貨架上的化妝顏料,一遍啃著手指。因為有點貴,他一直在猶豫。最後,他還是買了。
回家後,他總是把他得意的服裝給大家看,笑的像個200斤的「傻子」哈哈。參加party的那天,他還特地颳了鬍子,看去年輕了10歲。他還讓我幫他化妝,我說我不怎麼會,他還是堅定的說相信我。化妝的時候他就像一個安靜的小孩子,非常期待。畫完後,他很滿意,很開心的去參加聚會。回來的時候,他給我們看照片,抑制不住臉上的喜悅。
Gary的老伴Frank爺爺,比他大很多歲,在16年的時候去世了。每每提到Frank,他說都好像他還在身邊一樣。他說,會一直愛著他。這樣的愛情讓我動容。愛情,無關性別、國籍、膚色。只要愛了,那就是愛了。真正的愛情,不管在不在,靈魂和精神都是想通的。
有一天,Gary穿著很整齊,終於換了一件不破的看去挺新的襯衫,戴了一頂牛仔帽,神採奕奕的出門了。回來後,他馬上打開電視,然後把我們都叫過去看,原來,他上電視了,被採訪了!原因是,同性戀合法了,他終於接受了某些人的道歉。這個新聞,他後來每天都看,每次都很得意哈哈,還是像個小孩一樣開心。
我在Gary家住了兩周。本來只打算住一周,但是因為工作沒找好,所以多留了一周,但是他說你想留多久都行。等我走的時候,他把他拍的有關我的照片都拷給我了,然後大家一起拍了合照。據說他家有個傳統,有helper離開的時候都要帶上trix拍上一張合照留念,可見,他還是很在意儀式感的。
最後,我和朋友們一個一個擁抱告別。Gary開車把我送到了火車站,我也給了他兩個大大的擁抱,離別的時候有些許傷感,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是我剛開始澳洲生活的第一個地方,回想起來,在這裡經歷的事情對我來說還是很特別的,遺憾的事情是,剛來澳洲英語還不是很好,也還很羞澀,缺少了很多深入的交流。
遇到一個好的host有時候也得看運氣,後面我就也遇到過純粹把helper當勞力的host。所以還是很感激我遇見的第一個澳洲人,就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Gary不是一個富有的人,但他極其熱愛生活,靠自己的雙手和努力讓生活變得更加豐富。他也是一個心中有愛的人,用一顆善意真誠的心對待他所遇見的每一個人。在這裡,我第一次真實的接觸了澳洲人的生活方式,他也讓我看到了原來生活可以這樣。直到現在想起在森林裡的日子,還是覺得特別溫暖和幸運。
那個住在森林裡的家,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