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廣州已經步入初冬,白天雖然陽光明媚,但是涼風颼颼,不穿外套就冷得直打哆嗦。
珠江的江心波光粼粼,兩岸的高樓鱗次櫛比。多麼繁華的城市啊!江邊的行人寥寥無幾。上班族都要忙忙碌碌的大白天,誰會像我這樣躺在珠江邊的石凳上曬太陽呢?
陽光暖洋洋的。然而,我卻絲毫沒有享受曬太陽和看風景的好心情,反而恨不得自己不會遊泳,然後一頭扎進珠江!
剛滿三十歲,一向身強力壯的我突然患了尿毒症;原來我有幾萬塊銀行存款,突然變成了欠債幾萬塊;原來我有一個你儂我儂,準備交換婚戒,準備去領證的女朋友,突然她一去不回了;原來我容光煥發,有著經理職位,跳槽也從來不愁半個月內找不到新工作,突然變得臉黑肌瘦,尤其一旦寫上慢性腎炎或尿毒症的病歷之後,簡歷美化得像打工皇帝也吸引不了招聘官和老闆們,幾乎每一天我都有熱情的面試邀請,結果都是無果而返。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擊都不算什麼問題,最迫切的問題是,家裡給湊的8千塊就快花完了,醫院又要催收費了,房東又要催月租了......
偌大的廣州,有我的容身之處嗎?遙遠的家鄉,我還回得去嗎?
上半年我還在老家養病,年過七十的老媽,年近五十的哥哥姐姐們圍在的病床前,大家都為我的前途發愁,三姐甚至說:「老五,如果可以治好你的病,我去做乞丐乞食都願意!」
我只有好言安慰大家不用太擔心,等我病情好轉,馬上就去廣州找工作。九月末,我的病情稍微見好,雖然依舊隔三差五會氣喘、咳血,可是我不能在家裡乾耗日子,一個月兩千多元的醫療費,等不起啊!
我已經來廣州兩個多月了,工作還沒有著落。我該怎麼找一份工作?我該求誰幫幫忙?我在腦子裡思前想後,在手機通訊錄裡翻來找去,最後我才想起陳六度。
第一次救命之恩
陳六度是我的高一的同班同宿舍的同學。說交情吧,當時只是普普通通的好同學,並沒有特別的深交,只是每天同去教室和回宿舍,日常裡有說有笑,有時候一起下下象棋,一起跑跑步。高二分班之後就不再同班,後來他復讀一年考上華農,我也復讀一年考上廣外。
在大學四年間,我只去華農找他玩過一兩次,他從沒有到大學城找過我。
畢業工作之後,他也從不主動找我,還是我因為創業的衝動找過他三四次。因為資金不到位,創業的事擱淺了。後來他和一位朋友賣起了化妝品,我對女性用品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所以兩三年沒怎麼聯繫他,也不知道他搞得怎麼樣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渺茫的希望,我撥通了陳六度的電話。說實話,我已經完全忘卻當時我們聊了什麼,只記得他的聲音依舊,高中,大學,工作多年以來,一直都是鄉音不變。
很快我們就約見面了。等我到了陳六度的辦公室,才知道他原來只有兩三個人的小公司,已經壯大到三四十人的規模了。除了變闊氣,還有另一個大變化,他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虔誠的佛徒。此後每次我們見面談話,他總是三句不離佛理。
看到我一臉病容,瘦得差點認不出人,陳六度幾番表示看得心疼,好言勸慰我要有好心態。我坦言調整好心態容易,調整好生活狀態困難。我腆著臉說起我的窘況,問他有什麼可以合作的項目,讓我可以有一份工作,儘快擺脫困境。
我的本意只希望求一份工作,沒有想到陳六度主動提起想要投資項目,還拉上我們的另外一位朋友Samchild,三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他們兩人出資,用我的名義註冊和運營一個汽車用品公司。雖然我對汽車用品摸不著頭腦,還要跑市場做調研。他們說沒有關係,汽車和汽車周邊行業是興起階段,用心去學習就行了。我求之不得,只要能有一份工作,一份工資,我沒有理由反對。
於是,2015年春節一過,我們就開啟了大桔汽車用品項目。
第二次救命之恩
2020年12月,又是初冬的時節,廣州的白天雖然陽光明媚,但是涼風颼颼,不穿外套就冷得直打哆嗦。今年的冬天應該特別冷吧?
陳六度的化妝品公司轉手了,現在他又在研製開發小黃姜洗髮水。我們的汽車用品公司也轉手了,我又背負多了更多的負債,除了陳六度和Samchild給我墊資的十幾萬,還有那麼多親朋好友這幾年來三翻四次的藉助......
我又回到了比2014年底更窘迫的生活狀態,醫院催透析費,房東催房租,而我只能拖著,海投簡歷,四處奔波去面試,一次又一次地無果而返。
好不容易有一個主營中小學輔導圖書業務的小文化公司老闆請我去上班,二股東讓我不用著急,起碼要花兩個星期以上了解和熟悉產品,大股東卻恨不得我是全能的幹將,馬上能開單。業務既要接單,又要打包發貨。淘寶客服小妹既要拿手機拍照,又要做美工,上架產品,做客服,因為沒有攝影,沒有美工,也沒有運營。
絕大多數的小企業都有一個通病,恨不得每一個員工既要工資便宜,又要是全能的,各種打雜的活都能幹。初創的企業那是形勢所迫,可是一個經營了十幾年,一直有盈利的公司,還是什麼工作都沒有專業化的狀態,怎麼行?
都怪我曾經做過審計監察的經歷。我憋不住寫了一份建議書,把所見所聞各種問題和盤託出。大老闆一看,第二天就找我談話,說我是思想家,但是執行力不咋地。他需要的是業務團隊,不需要智囊團。如果我願意合作賣書,他可以優惠價供貨,但是第二天就不用再來上班了。
賣書我是認真想過的。但是,同樣的書,在京東和噹噹上的零售價格比五折更低都有,我怎麼賣?或許我可以提供獨特的售後服務,別人憑什麼相信我?或許我可以策劃5折買書贈書,很有意義的思想交流和文化社交活動,別人憑什麼認同我的意義?
事實上,紙質圖書的市場整體在被電子圖書慢慢蠶食。而中小學輔導書和課外閱讀類圖書,學生和家長要麼在京東、噹噹買,要麼就要教育局開綠燈才做得進學校市場。我一沒有客戶資源,二沒有教育局的上層關係,怎麼賣?
我沒有超凡的營銷策劃能力。我也沒有超凡的說服力。我臉黑肌瘦,滿面病容,形象不佳,而且不好意思在簡歷上隱瞞大病史,儘管我不寫尿毒症,只寫聽起來好像沒那麼嚴重的慢性腎炎,總之,我的印象分已經大打折扣。找工作,只能求菩薩保佑遇上一個菩薩心腸的老闆吧!
我是個很容易自我激勵,看到一點好兆頭就像打了雞血似的,可是太多的打擊,雖然打擊還沒有多到重到壓死我的程度,但是我做不到一點都不氣餒。
我苦悶於不知能找誰傾訴,可是又害怕家人的電話和信息,因為他們越關心,越問候,我就越容易心亂如麻,而他們都遠在天邊,除了在我困難的時候給予經濟支助,我找工作他們是幫不上忙的。我是應該沉默,還是有什麼煩憂都毫無保留地和家人訴說?我選擇了沉默。
我情不自禁會常常想死,想解脫。
關於生死,我是這麼想的:人生的本質是一場修行。痛苦的本質是生命的覺醒。想死的本質是放棄修行、人生歸零的衝動。我的修行終點在哪裡?不知道,總之還沒有到達。與其想要死的解脫,不如追求生的解放。
看著一年前我寫的關於人生哲學的文章《哲學的意義是什麼?人生的終極目標是"求得好死"?》,我反反覆覆琢磨我的人生終極目標到底是什麼?怎麼才算是「求得好死」?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12月3日早上十一點左右,陳六度突然微信找我幫忙拼單搶一臺1699元的華為手機,他知道我沒什麼錢,所以一開始就說只要我可以幫忙拍單,他轉帳1699元給我。
五年前我們一起開汽車用品公司,陳六度砸進了十萬塊資本金。另外,我還欠他六萬多塊呢!他信得過我,轉帳讓我拍個手機這麼簡單的事,我能不幫嗎?我很爽快就答應了。
拼單成功了。手機4號一大早就送到了陳六度的手裡。他收到手機之後很高興,馬上給我發了18.8元紅包表示感謝。
我也高高興興收下紅包,回覆:「不客氣,小忙而已,應該的。」
如果我不說,誰知道這18.8元紅包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我的人格還沒有社會性死亡,意味著我的信用還沒有完全破產,意味著陳六度同學又一度在我最痛苦絕望的時候拯救了我!
而且,他還讓我想明白了人生終極目的是什麼,什麼是「求得好死」——我認為人生的終極目的就是家人親睦,朋友和善。再偉大的夢想追求也都是為這個終極目的而出發,由己及人罷了。所謂「求得好死」,也是以家人親睦,朋友和善為前提的。不是嗎?
我已經連續三天每天只吃一碗泡麵了,因為我沒錢了,又找不到工作,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一直以來不斷幫助我度過難關的家人和親友們。
陳六度的18.8元紅包勝似雪中送炭,既給了我美美的一餐,也給了我大大的希望。謝謝我的佛系好友陳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