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客戶端北京5月28日電(袁秀月)「我叫他們所有人都聽我的……」說完這句話,劉蘭芳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俏皮。
她今年76歲,接受中新網專訪時依然聲音洪亮,神採奕奕。提及姊妹藝術,她有著傳統曲藝人的謙讓。談到當下的網絡小說、短視頻,她又語帶好奇。而說到評書,她才真正打開了話匣子。
從《嶽飛傳》說到《楊家將》再到《呼家將》《紅樓夢》,脫口而出也不見累。她說,這是常年在舞臺上說書把嘴練出來了。
對評書,她有自己的底氣。「無論是千人的劇場,還是幾萬人的露天,我這幾嗓子上去保證能抓住。」她強調,這就是評書藝術的魅力。
劉蘭芳接受中新網採訪。袁秀月 攝
劉蘭芳與《嶽飛傳》
直到現在,90後阿哲還記得小時候跟父親一起聽評書的日子。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每天中午他就和父親在家抱著收音機聽評書。為了聽評書,他從來不睡午覺。無論是書中的江湖風雨,還是王朝興衰、義烈千秋,都令他無比神往。
不只是90後一代,自打南宋陸遊詩中的「負鼓盲翁」開始,到明末清初大名鼎鼎的說書藝人柳敬亭,再到袁闊成、單田芳、田連元……說書人陪伴人們度過了不知多少茶餘飯後的時光。
而人們不約而同地守在收音機旁,聽一個叫劉蘭芳的說書人說書,則要從《嶽飛傳》說起。
劉蘭芳收藏的《嶽飛傳》圖書。袁秀月 攝
那是1979年,改革開放之初,萬象更新,人們的精神文化需求日益增加。這時,鞍山人民廣播電臺邀請劉蘭芳說一本傳統書。說什麼呢?劉蘭芳提出了一個在當時看來還有些大膽的建議——《嶽飛傳》。
嶽飛的故事在民間流傳已久,劉蘭芳幼時便經常聽母親說起。15歲時,她考入鞍山曲藝團,進團之後老師教的就是《嶽飛傳》,那時叫《精忠說嶽》。剛一出徒十八九歲,劉蘭芳說的也是嶽飛,書道子(即評書的大綱)是她的伯樂楊成田先生傳下來的。所以,當電臺的編輯找劉蘭芳錄書時,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嶽飛傳》。
選擇嶽飛,除了熟悉,還因為嶽飛的故事經典。評書有兩個永恆的題材,一個是生死,一個是愛情。世凡說書,不管男女,都說刀馬金戈,也就是戰爭。評書有「四大將」,《呼家將》《楊家將》《薛家將》《曹家將》,再加上《嶽飛傳》,主題思想都是愛國、孝道。在以前,這都是老人教育孩子的範本。
劉蘭芳收藏的圖書。袁秀月 攝
有時候寫好幾千字,一看不是人話撕了
1979年,劉蘭芳說演的《嶽飛傳》在鞍山人民廣播電臺順利播出。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這本書會這麼火。她曾在文章中寫,她坐火車去演出,不說話沒事,一說話準被別人認出來,大家都圍著讓她來一段。還有聽眾從幾十裡外騎自行車給她送蘋果,觀眾來信也很多,有時候一天就裝一麻袋。
有資料統計,40年來,有 774 個電臺或頻道播出《嶽飛傳》,有的還多次播出,總數計達 1259 次,覆蓋全國 90%以上的地區。
中國曲藝家協會副主席、中國藝術研究院曲藝研究所所長吳文科曾分析,劉蘭芳的《嶽飛傳》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它抓住了撥亂反正的歷史機遇,引發了人們內心深處的情感共鳴。
劉蘭芳說評書用的扇子、手絹、醒木。袁秀月 攝
不過,對於當時的劉蘭芳來說,卻經歷了人生中最難的時刻。那時,她在工廠當工人,每天下班回家照顧三個孩子,日子過得安逸,突然要說書,根本不知道怎麼說。而且「十年浩劫」過去,她把很多老書都忘了,很多資料也被燒了。書道子就是藝人的命,沒了書道子也就沒了依據。後來還是朋友找到一本《精忠說嶽》送給她,但書的內容有限,她不得不跟丈夫王印權重新編書。
那短時間,她上午去電臺錄書,下午上臺說《明英烈》,晚上聽書,半夜才能寫書。上半夜她寫,下半夜把老伴叫起來幫忙修改,五六點鐘她起來默稿。有時候寫好幾千字,一看不是人話就撕了,劉蘭芳氣得直哭,「我寫的這什麼玩意兒」。但也得繼續寫,一段《嶽飛傳》是28分鐘,七千多字,錄三段就是兩萬多字。再能寫也寫不完,怎麼辦呢,只能靠現場發揮。
「開機,啪,醒木一拍,上回書說到……腦子就開始像過電影一樣,把積累的東西加到裡面。」劉蘭芳說,就這麼說完了《嶽飛傳》。
資料圖:劉蘭芳做客中新網視頻《人物訪談間》,在訪談現場即興秀了一段評書表演。中新網記者 金碩 攝
一年365天我得說345天
「世上生意甚多,惟有說書難習。評敘說表非容易,千言萬語須記。一要聲音洪亮,二要頓挫遲疾。裝文裝武我自己,好像一臺大戲!」劉蘭芳說,這幾句話道出了說書人的不易。
小時候她學評書,不是因為愛好,而是家庭困難不得不學。她成長在單親家庭,孩子多母親養不了,只能把她送出去混口飯吃。曲藝行當大多強調家族傳承,進了曲藝團,別人都是一起的,只有她是一個人。其他學員都是學西河大鼓的,只有她是東北大鼓,所以她永遠是坐著看的「旁聽生」。
「但是後來我發現,這比當場練的記的還多,這就是學藝不如偷藝了。」她說,現在她還記得當學員時跟著老師背書、喊嗓子、遛嗓子、寫書道子的情形。
在評書中,故事中的懸念叫做扣子。這個懸念奔另外一個懸念的過程,便是吸引觀眾的關鍵,也是說書演員一輩子要研究的精華,研究不明白就沒有觀眾,劉蘭芳為這個沒少掉眼淚。
這一行淘汰率很高,天賦勤奮缺一不可,還要經常在舞臺上摔打。劉蘭芳說,為什麼她說話能吸引別人的耳朵?就是常年在舞臺上說書練出來了,一年365天她得說345天。
在60餘年的藝術生涯中,劉蘭芳演說了《楊家將》《呼家將》《包公巧斷螃蟹三》《三打烏龍鎮》《趙匡胤演義》《努爾哈赤》《劉金定大戰南唐》《小將嶽雲》《混世魔王程咬金》《花果山傳奇》等多部評書,聽眾甚多。
資料圖:劉蘭芳曾擔任全國政協委員。中新社記者 徐曦弋 攝
劉蘭芳的另一面:愛看網絡小說
然而,近些年來,關於評書式微的言論不斷。對此,劉蘭芳有自己的看法。在她看來,說書和看戲的人銳減,這是好事,說明我們舞臺繁華。但是說書人要不斷提高自己的水平,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質,多方面吸收姊妹藝術,迎上去才行。
「為什麼有人愛聽評書?工人下班三班倒,拿著飯盒坐著聽書;市場裡頭做小買賣、修鞋的,到點兒都往那兒一坐等著聽書。為什麼?他聽了高興。它張揚的都是人無貴賤之分,在底層的小市民最後經過努力,達到了高峰,成了大將元帥,老百姓聽了會有一種激勵作用。」
劉蘭芳說,聽書不是沒道理,它是歷史的總結,雖然有以訛傳訛的,但是精神沒變。她覺得談天說地、談古論今是個享受,不見得會消亡。
「無論是千人的劇場,還是幾萬人的露天,我這幾嗓子上去保證能抓住,不管你多高的其他藝術的藝術家,我上去一樣抓住觀眾,我叫他們所有人都聽我的。這就是評書藝術的魅力。」
年過七旬,劉蘭芳還在接觸各種新事物。她提到,自己一有時間就愛看網絡小說,無論玄幻的、愛情的還是穿越的她都看,只要拿起來不看完不睡覺。對於評書和當下新媒體的結合,她也樂見其成,她平時也會刷短視頻。她說,誰不是打年輕時候過來的,應該支持年輕人去探索。
「我絕沒有過去老說書藝人老的那一套,新的就是新的。要不斷地學習,緊跟時代的腳步。我們老了,垂暮之年跟不上了,但是心是這麼想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