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這個周末，和「長安說」團隊一行，穿越秦嶺抵達湖北武當山做了兩場「武當問道」的直播，活動結束已是周日下午，在漫天雪花飄飛中，又驅車六小時回到了西安。
在中國，山從來都不只是山，而是文化的載體，武當山尤其如此。它既是武當武術的發源地，也是中國道教的聖山，更是浸染著帝王文化的「皇室家廟」。武當山古建築與北京故宮與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孿生」文化遺產，它們是由同一個皇帝、命同一批建築工匠、率同樣的30萬之眾、按同一種建築理念和法式，在中國一南一北兩個不同的地方建造的代表中國古代最高建築水準的文化遺存，同為中國50處世界遺產之一。武當兩日，氣象森嚴，萬千光色，需要一一整理慢慢書寫。今晚疲累，只寫武當印象中一個小小的有趣的部分吧！
記得周六我們一行坐索道登武當金頂，出了索道，沿著石階，蜿蜒而上，走到南巖宮附近有一個地方，我聽到「嘎嘎，嘎嘎……」的叫聲傳來，迎面看到了一對烏鴉在山巖樹林上盤旋鳴叫，不時俯衝到叢林裡啄食。隆冬之際的武當絕頂，木葉盡脫，蕭瑟的林間，烏鴉在樹梢上起起落落，時而急速掠過上空，劃出一條條粗壯的黑線。我一直喜歡烏鴉，這是非常有力的鳥，它的線條、顏色、姿態，那麼與眾不同，那麼強悍。同行的朋友們都忙著拍照，只有我一直盯著那雙烏鴉看個不停。後來在附近的景區標誌上，我看到了此處名叫「烏鴉嶺」。世人往往會對烏鴉忌諱，何以此處以烏鴉為名？我向同行的武當山文旅局辦公室主任、也是武當山金牌導遊的小張詢問，她告訴我，在武當山，烏鴉不但不是不祥鳥，還是一種吉祥鳥。武當山奉烏鴉為神鳥，和武當山主神真武大帝有關。傳說，真武大帝來武當山修煉時，因樹密林深，時常迷路，這時就有烏鴉在空中伴著他，並為他引路。真武大帝得道升天后，就封烏鴉為神。
看來這一對靈鴉作為真武的使者是來為我指路的。真武大帝又稱玄天上帝、玄武大帝，是漢族神話傳說中的北方之神，是武當山的「本尊」神聖，所謂「非玄武不足以當之」，傳武當之名即由是而來。道教玄天上帝信仰發源於中華民族古老的星宿崇拜、圖騰崇拜、水神崇拜。在遠古，我們的先祖仰觀星象，將天空劃分為東西南北四個部分，每一部分以最明亮的七顆星矅連起來成一圖象，於是便有了二十八宿，按東南西北分為四象：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北方玄武於八卦為坎，於五行主水，象徵四象中的老陰，四季中的冬季，呈現龜蛇合體之形。漢時讖緯學說興起，玄武的象徵含義又多了幽冥之意，玄武又可通冥間問卜，因此玄武有別於其它三靈，被稱為玄天上帝、北極真武大帝，是道教所奉之北方大帝。玄武屬水，水以一切的黑做代表，因此玄武的化身也是烏鴉，武當山的烏鴉崇拜也即真武崇拜。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登上鬱鬱蒼蒼的雄偉武當山，不知烏鴉嶺上「嘎嘎，嘎嘎……」鳴叫的黑鳥靈鴉想對我說些什麼？想起古代有所謂鳥佔，一般以鳥的飛行方向、鳴聲、隱沒來佔斷，烏鴉作為鳥類中體大色黑，易辨認，得到巫者的重視，常被當做祥瑞。可見聽到烏鴉的鳴聲，當被用於鳥佔佔斷時，呈示的應該是吉祥之預兆。至今我們從中國神話傳說中太陽裡有金黃色的三足烏鴉，以及《詩經》等典籍的記載中還可以看出，遠古烏鴉在無論是在政治、軍事，還是生活中，都顯出一番吉祥之意。只是到了後來，隨著民俗的變遷，烏鴉報喜逐漸被喜鵲報喜替代，也逐漸成為了人們忌諱的對象，而早期吉祥的寓意已被人遺忘。
感謝天之四靈的玄武派出一對烏鴉使者來迎接我登上金頂。鳥啼隱隱聞天語，人與天的交流是可能的嗎？它又是如何發生的呢？這是一個單單憑藉理性回答不了的問題，或者說，這類事就是有那麼點「玄虛」。不過這也是因人而異的，一個人，如果他處於重重鎮壓之下的心靈結構在漫長歲月裡從未貯備過那些自由靈動之思，他也就不會在一瞥之下對某類畫面或場景產生微妙的感應，從而達到心靈的開啟。其實，在許多不同的環境中，人都會在內心產生一種造物主的存在和他的至美、至真、至善和至高的感悟，甚至成為一種信念，所謂天人感應，不過是人慾投入自然懷抱、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意識投射罷了。
其時朗日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它們的嗓音是略帶沙啞的，但又嘎嘎得那麼響亮。我好像完全聽不到人群的喧鬧，只側耳聽到了雄渾有力的鴉啼，夾雜著拍動翅膀的聲音、冬日枯枝折斷的聲音，在萬山穿掠的長風裡傳出很遠很遠。黑中之黑的烏鴉，閃閃發光的烏鴉，在枝椏上蹦跳了一會，就展開翅膀美麗地飛走了。它們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小小的黑點，消失在八百裡武當雲霧繚繞的七十二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