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廚房
王春燕
小時候,從來沒覺得廚房是母親的,覺得那只是用來填飽肚子的地方。
那時候,很是羨慕別人家的廚房,比如表兄妹家的,鄰居家的。他們的母親總能在各種食材中折騰出鮮香味美的食物來,而我的母親,做菜就是那麼粗糙的三下五除二。她做的菜,形狀總是大片大片或大塊大塊的,味道總是偏鹹的,偶爾還會糊得一塌糊塗,像是鄉下邋裡邋遢的老房子,面子裡子都沒法讓人喜歡。
那時候家庭聚會,聽到阿姨姨父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姐,你家的鹽是不是不要錢,咋每次都放這麼多呢?」然後我們家的夥食水平,就理所應當的排在親戚夥食排行榜的末尾。一有去親戚家蹭飯的機會,我就嗖嗖往外跑。
工作後,在家吃飯的時間漸漸少了。每到周末,母親便想方設法做些不那麼粗糙的菜,比如雞鴨魚肉什麼的。每次,她都小心翼翼的問我:「鹹不鹹?」然後一臉期盼的等待我給予肯定的評價。
當然經常是做得不夠好的,但我經常不忍心挑明:「還可以!比上次有進步。」這時的母親,臉上總會閃過一抹自豪的光彩,有時候也會很謙虛的自我總結不足之處,但我不知道母親的廚藝就這樣開始悄悄進步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某次的烤餅。
好像是一個節假日,她一大早就出門去買了肉、麵粉。等我起床的時候,她已經在廚房忙開了。只見那剁碎了的肉餡裡摻了自家做的雪菜,低調的紅色混著點點菜色,像揉成一團碎花布一樣安靜地躺在盆子裡。母親的雙手沾滿了白色,一卷,一按,有節奏的揉著面。麵團在她手中變換著不同的形狀,似一種笨拙的舞蹈。
我安然的一邊洗漱去了,一系列磨蹭完,再回到廚房時,發現母親一邊在電餅鐺裡烤著餅,一邊在給另一個餅捏褶子。只見那安安靜靜的「碎花布」已經被扯了一小塊,放在白白的麵皮中間了。母親正拎起麵皮的一角,再用另一隻手拎起旁邊的邊,一褶子一褶子的捏在一起。那麵皮就像跳了一支圓舞曲,華麗麗的旋轉了一圈後,各個褶子均勻的螺旋排列在麵皮上,端莊嫻靜。
我從來不知道母親烤餅的技術已經這麼好了。想到以前,母親烤餅的時候總是手忙腳亂,面和得不夠好,麵皮包破了,肉餡太硬,烤糊了……各種情況好像都有出現過。我驚訝於她在各種失敗打擊中依然能堅持愉快的嘗試。比如今天,她一臉的陽光燦爛,好心情一覽無遺。
出鍋了,第一個當然是給我的。介於以往肉餡沒烤熟的經驗,我選了個小的。輕輕一咬,一股雪菜的清香混著肉的濃香蕩漾在唇齒間,再嚼幾下,碎肉的鹹中帶甜,雪菜的酸,麵粉的清淡混合在一起,給足了舌尖翻滾的享受。這次的餡,一改往日大塊,生硬,突然變得軟糯綿長,像是一個姑娘突然轉了性子,由粗獷變得委婉了。
「怎麼樣?」母親一臉的期待,眼睛裡閃著光。
「很好吃!比以前好吃多了!」我由衷的誇讚。
「這就好!以前老是被你們說做的不好。這次我把肉剁了又剁,讓你爸剁過以後,我自己又剁了一下,就怕跟以前一樣剁不碎。揉面也揉得差點手抽筋。不過好吃就好,多吃點!」母親邊說邊翻著鍋裡的餅,臉上的喜悅混著廚房的光線,格外明媚。
接著,她開始慢悠悠地說起了她的光榮史:「我是真的不會折騰吃的。以前還沒嫁人的時候,外婆要是出去幹活,家裡來了客人,我是連一碗麵都不會煮的,都得跑到田裡去把外婆叫回家煮。也就結婚了生了你們,慢慢學會做飯。還經常被你們說做得不好。烤餅學起來烤了這麼多年,也終於烤得好一點了。你多吃幾個。」說完,她繼續樂呵呵的忙活著,仿佛這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了。
細想起來,這幾年,母親的廚藝確實進步了不少,現在她做的菜,我很少覺得過鹹了,她煮的麵條,更是口感一流。
而這幾年,我應該發現,母親幾乎每個周末都問我想吃什麼,然後每個周末都折騰點新的美食,仿佛是想方設法的討好我。廚房成了各種食材的避風港,也成了各種美食的生產基地。
我想,不是每個母親都是天生的烹飪師。一個母親,把餐桌上的食物由粗糙變得美味,定是因為孩子的緣故。而母愛,不僅是一字一句的告白,不僅是日復一日的陪伴,更是一飯一蔬裡的穿梭。因為有愛,平凡的食物才越來越美味,忙碌的廚房才越來越耐人尋味。
母親的廚房,該是愛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