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知識(knowledge)。我們多數人感覺自己是有些知識的,至少曾經擁有過。只有少數人會思考我們如何獲得知識,或者有知識意味著什麼。笛卡爾和休謨都持有極端的立場,二人的相互論辯碰撞出的思想火花,的確為哲學發展帶來累累碩果。對笛卡爾來說,通過純粹的,或者說先驗的推理——例如「我思故我在」和神的存在證明——得到的知識給了我們關於現實的極為有價值的信息。而對於休謨,我們眼睛看到、耳朵聽到的東西既是我們知識的來源,也是我們認識論的局限所在。笛卡爾是極其雄心勃勃的。在人類心靈力量鼓舞之下,他夢想著揭示出雄偉壯觀的新技術;而休謨是謙遜的,他內心始終認為,我們的許多偉大思想像極了金山。他的聰明才智不亞於笛卡爾,但他卻堅持認為我們的知識必定來自經驗,知識本身是不可確信的。
你站在哪一方呢?這樣一對巨大非凡的論爭,我們該從哪裡入手解決?或許,接下來的這些乍看上去毫無根由的問題,會有所幫助:你怎麼看待數學?你覺得它美麗得引人入勝,還是抽象得毫無生氣?或者更簡單的,你喜歡數學嗎?
我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在西方哲學史上,經驗主義者和理性主義者之間的分歧常常體現為各自對數學知識的不同解讀。例如,休謨認為算術只不過是關於不同觀念之間關係的推理。你知道「7+5=12」,和你知道「單身漢鮑伯未婚」在概念上是沒有區別的。這些都是邏輯上的必然真理(analytical truth),並不能告訴我們關於事實的東西的任何實質;對於我們所處的世界,它們沒有提供任何新的信息。因此,雖然算數或許清晰明了如水晶,或許具備極其高的精確性,但它不能讓我們看到現實的本質。後來有一位理性主義者(雖然他本人拒絕這樣的標籤),名叫伊曼努爾·康德。康德認為,「7+5=12」並不僅僅是邏輯上的必然真理,還是一種「綜合的」真理。這之間究竟有何區別並不是最重要的。一言以蔽之,康德認為「7+5」之中蘊含的思想和「12」中蘊含的思想是有區別的。從等號的左邊到右邊,我們得到了一些新的東西。康德認為,數學真理可不只是陳述兩種觀念——例如「單身漢」和「未婚」——之間的關係那樣簡單。康德持有一種與我們對因果聯繫的知識類似的積極觀點,它也有著一個先驗的基礎,因而對他來說,世界的特質是可以通過純粹的思考來加以揭示,並被我們確切領會的。他是牛頓數理物理學的忠實擁躉。
柏拉圖通常被視為理性主義者。他和康德一樣,為數學所傾倒不已。在柏拉圖自己創立的學堂(名叫「學園」)裡,他要求學生必須學過幾何。他堅信(至少很希望)純粹推理足以得到關於任何事物的穩固的真理。相比之下,柏拉圖的學生亞里斯多德對生物學的興趣要遠比對數學大得多,亞氏更是一位堅定的經驗主義者。他和休謨一樣,認為認識論的努力必須從簡單的感官知覺開始,這是哪怕最複雜深刻的理論的源泉。他經常批判其他的思想家說,他們異想天開,全然不顧自己腳下的大地。他對柏拉圖主義者的批判之中最精煉的一句是:對他們而言哲學已變得太像數學了。亞氏認為這是個認識論的壞消息,因為它一定會引致誇張的言論,脫離實際。
那麼,或許你在走進這一對論爭之前,首先應該問自己,數學是否很有吸引力,是否喻含著偉大的東西?或者,數學是否只是一種拖累?你對於數學在人生其他方面的適用性是否有懷疑?當然了,這樣的內省本身,除了讓你得到關於你自己的一丁點兒信息之外,並不能帶來什麼別的東西。不過,它仍可以作為你長久思考的第一步。為什麼你讚賞數學?是因為它的形態美,它的清晰明了,還是它堅如磐石的正誤之別?是因為數學公式可以用於預測物體的運動嗎?你是否認為,全世界的科學研究都要求數學作為其最基本的工具,甚至作為其語言?這是否讓你懷疑,世界實際上是有著一種結構,我們哪怕被困在了漆黑而孤寂的密室裡,也能單憑純粹的推理了解這結構?或者,我們必須進入感官那繁雜的細節中親力親為,然後慢慢找到一條出路嗎?追求純粹的真理——這個夢想,是否是一種有害的幻覺?
(本文節選自《哲學思考:思想史上的偉大論辯》)
《哲學思考:思想史上的偉大論辯》
[美]戴維·羅克裡克 著
ISBN:978-7-5166-5092-9
新華出版社 2020年6月
定價:46.80元
原文轉自:新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