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菜市場,算得上是成都最好的菜市場之一。
吳哥賣花的小哥。
函館菜市場的帝王蟹。
阿爾菜市場的蔬菜水果明媚動人。
也可能我孤陋寡聞,記憶裡面不僅是梵谷,好像絕大部分畫家,都很少去碰菜市場這個題材,搞不懂是為啥子。也許熱愛和信仰都是排它的,你信了藝術,就不太接受菜市場——因為它很容易搶奪信仰的位置。你一旦開始畫它,就會愛上它,浸入人間煙火之後,大概就沒心思搞藝術了。
我有個習慣,或者叫愛好,就是每到一個新地方,只要有機會,喜歡到當地的菜市場去轉一下。其實出門在外,自己做菜的機會差不多為零,但並不影響逛菜市場的熱情,因為總會看到一些特別新奇的東西。
□易大叔 文/圖
1
法國的阿爾菜市場
吃欺頭
如果梵谷喜歡做菜,應該不會結局悽慘。當然,反過來說,做菜其實也消耗才華。如果他喜歡做菜,就莫得人盡皆知的藝術家梵谷,對這個世界來說,損失更大——因為吃飯雖然快活,也不過人生走流程,沒辦法像藝術那樣,只要幸運,就能永恆。之所以需要幸運,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並不總能如願。絕大部分的藝術家,都會被歲月洗白,而且縱觀全球幾千年,能夠永恆的藝術品,並不多。
以前看梵谷給弟弟拉奧寫那些信,就曉得,在吃喝這個問題上,除了苦艾酒,他對飯菜沒太多興趣,更不可能熱愛做菜。他的快樂,差不多全在繪畫上面。他當然也喜歡錢,拉奧幫忙賣脫一幅畫,他會高興半天,而且一直安慰拉奧,總有一天,自己的畫會非常成功,可以賣很多的錢。終其一生,梵谷都在為錢所困。有時候我也亂想,要是他自己做菜,應該能夠節約很多錢,可以吃得很快活,健康狀況可能會好一點。因為阿爾那個地方,周圍都是豐饒鄉村,充沛的陽光養出很多極好的農作物和果樹,家禽牲畜也都健康活潑,做成飯菜,應該可口。
我有次到法國南部小城阿爾做活路,攝製組落腳的那家酒店,在城鄉結合部。第二天早上,我一個人從酒店跑出來亂轉,沒幾步就到田壩裡面去了。地裡有西紅柿和茄子,顏色透亮純淨,顯然是陽光照得足夠。說實話,我四顧無人的時候,其實已經起了心,想偷摘一個番茄來吃。但轉念一想,萬一被人抓個正著,自己丟臉事小,關鍵是把同胞的臉都一併丟了,而且摘的番茄肯定也吃不成,很不划算,所以忍住沒動手。
我們那天拍攝的內容,有兩個我非常喜歡,就是逛菜市場和做燒烤。這個菜市場,露天擺攤,小推車之類的就在行道樹下面,算是佔道經營。不到一公裡的長度,據說每周一次,像我們川西農村的趕場。那天陽光清澈,蔬菜水果和各種肉類奶製品都有,顏色全部明媚動人。為了節目拍攝,我先嘗了一個橘子,然後對著鏡頭很誇張地讚嘆說,味道跟小時候吃的橘子一樣。事實是,那個橘子確實好吃得很,咬開之後,可以感覺到很脆的小粒果肉,在齒間裂開,汁水豐潤香甜。這個好吃,我估計是果子新鮮,再加上品種不錯,又是農民自己家裡的果樹,照顧得細心。
吃完橘子之後,攝製組去拍其他場景,我就晃到一家奶酪攤兒,開始品嘗各種奶酪。那個老闆看我吃得高興,開心得很,把紅的綠的黃的各色奶酪,都切下一小塊請我吃。我這人格局不大,只要是吃欺頭,胃口和心情都特別好,就守到那個攤兒一直吃,終於吃得不好意思,就買了一大塊很臭的軟酪。我一句法語都不懂,但在菜市場上,你交流起來根本不成問題,比如我在一個攤兒上拿顆草莓吃,味道好,就朝攤主比個大拇指,對方高興得很,主動又遞給我一顆。我沒有買,她也不生氣,相互笑一個了事。
就又想起梵谷,不管是在雷米爾還是在奧威爾,他其實畫了大量的田野和農民,播種或者收割。在阿爾也一樣,各種炫目的田野,還有那些農民男女,播種,收割,休息,他都畫了很多,但就是沒有畫過菜市場。在阿爾的廣場旁邊,有個酒吧,他經常在那個酒吧喝酒,也畫過那個酒吧。按理說,那個時候的廣場,應該就是農民進城擺攤兒做買賣的地方,隨時看得到,但他顯然沒興趣,不然,畫作裡面肯定少不了菜市場。
2
北海道海邊菜市場
吃蟹肉刺身
記得有年我到吳哥去耍,中午大家休息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菜市場去,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瓜果蔬菜,而且顏色鮮豔濃烈,當然還有油炸的青蛙和蜘蛛這些,我後來買了一根烤香蕉,味道不咋地,但還是開心得不得了。吳哥的菜市場有點像成都,鮮花也跟雞鴨魚肉或者瓜果蔬菜擺在一起,有個賣花的小哥,一直看我笑,我先沒搞懂他笑啥子,就上前看他的花,他用手指我的光腦殼,又指天上的大太陽,我才反應過來。一個小女娃子,就拿起一頂草帽過來,想要賣給我。我當然擺手表示不需要。這個時候,來了好幾個跟他們年齡差不多的,指著我的光腦殼,全部笑得前仰後合。小娃兒的時光,就是這麼高級,可以為一個很簡單的事情,就隨便歡樂半天。
還有一次,我跟家人到北海道的函館去耍。那個地方農產品(000061,股吧)很好,我們在田壩裡的小攤兒,就吃過很脆的甜玉米。臨走那天,專門到一個碼頭的集市上去轉,那個地方很像我們青石橋水產市場,賣水產和吃海鮮的店,都在一起。我們去選了扇貝和帝王蟹,還有魚,就在簡陋但很乾淨的店裡吃海鮮。印象最深的,是帝王蟹,個頭巨大鮮活,老闆用帝王蟹的大腿做刺身,雪白蟹肉,放在盤子裡,還在輕微抖動,蘸一點芥末和生抽就吃,第一次吃到那麼好的蟹肉刺身,口感順滑,芥末的辣味裡有一絲蟹肉的微甜。這個鮮味,可能只有在海邊的菜市場才吃得到。當然,其實更大的快樂,還是看到那麼多鮮活的魚蝦貝蟹,都養在乾淨透明的水裡,然後瞬間就成了碗裡的吃食——人其實都是殘忍的,也許我們的潛意識裡,都喜歡看到鮮活的生命,通過吃喝,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3
成都的青羊菜市場
放個風兒
曾經有那麼幾年,忙於各種工作雜事,白天黑夜滿腦殼都是做活路的念頭,半夜醒來眼睛一睜,就使勁想活路該咋個做起走,簡直覺得惱火得很。只要周末沒事,我都跑到家附近的青羊菜市場去買菜,心情一下就放鬆很多,比看書看碟子都管用。
青羊菜市場,算得上是成都最好的菜市場之一,價格在城區內是很便宜的,而且季節跟得特別緊。比如天剛剛一冷,那種平時在鄉壩常見的新鮮腐乳就出來了,在竹篾片編制的篩子裡很整齊地擺起,外面裹一層幹海椒麵,吃起來綿軟香糯,有一股老豆腐才有的那種獨特清香味。又比如春天剛剛一到,這個地方馬上就有椿芽出來,完全跟郊區鄉壩裡面的趕場同步。因為青羊菜市場有一個優點,就是它的外面街上,經常有很多郊區的農民擺攤,所以各種時令蔬菜瓜果來得飛快,而且新鮮。這個格局,容易讓人聯想起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自由市場。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絕大部分的食品供應都是來自國營商店,而且全部憑票,每個人每一個月,吃好多大米麵粉和菜油,都是定額,肉類當然就更不消說。到了春節,有花生和糯米之類的號票發下來,歡天喜地到國營糧店排隊去買。我現在都記得到,小時候跟外婆去排隊買肉,那種肉叫鹽鮮肉,顏色蠟黃,表面上看得見大量的鹽顆粒。賣肉的櫃檯分工明確,一邊是收號票和錢,另一邊負責割肉和過秤。那個年月,刀兒匠是極受敬重的職業,因為他的刀鋒走向,直接關係到買的豬肉是否優良。我那個心氣很高的外婆,每次輪到割肉的環節,都禁不住堆出笑臉,把自己對豬肉的肥瘦需求,認真告訴師傅。割肉師傅神情木訥,嚴肅而權威,很少看出他對誰有明顯的好惡。他的表情,都在刀刃上了。下刀的時候,大家的心就懸起來,目光跟著刀鋒,看它在整片豬肉中遊走,引來心中的暗喜,或者失望嘆氣。
那個時候,在國營商業系統之外,還存在著一個商業體系,就是我們說的自由市場。我曾經好幾次,跟表姐表哥到茶店子的自由市場買東西。記得每次都是周六,五點來鍾天沒亮就出發,在一塊空地上,很多農民挑起擔兒來賣。黑暗中很多手電筒晃動的光亮,隱約看見時令的瓜果蔬菜和雞鴨魚肉之類,還有很稀缺的雞蛋鴨蛋。只要有錢,想買啥子就買啥子,而且根本用不著低聲下氣,賣主和顧客完全平等。我看到那麼多平時少見的東西,高興得到處亂跑。早上回到家裡,外婆和表姨開始清點買回來的稀奇,說說笑笑,有過節一樣的氣氛。當然,自由市場也比較麻煩,因為天亮之前就要散場,如果被抓到,據說錢物都要遭沒收,所以大家買賣都比較慌張。後來聽一些外地朋友擺龍門陣,就曉得那個時候,其實各地都有這種自由市場,根本滅不掉。畢竟,菜市場是人間煙火的能源儲藏地,要是菜市場都沒有了,哪裡還有人間煙火?
再回到阿爾。那天我們買了很多東西回酒店,就在牆角一處燒烤爐那裡做燒烤,我在鏡頭面前裝模作樣做了幾樣菜,記得是雞中翅、茄子和牛排之類,佐料用的是紅酒、海椒麵和薑絲,反正市場上能夠找到的川味調料,都用上了。然後,我們把酒店前臺的一個法國小妹兒喊來,請她品嘗。小妹兒長得乖,看我們攝像機和話筒啥子的一堆人圍到她,很緊張地吃了一口雞翅,就使勁點頭,說好吃。實話說,看她一臉通紅的樣子,我估計她肯定遭辣慘了,而且未必喜歡這種味道,但在這個氛圍下,她也只有穩起。我當然也曉得,那天的燒烤其實完全要不得,但大家還是吃得很高興,因為開始吃的時候,緊張的活路已經做完,有了那個輕鬆,吃啥子都是對頭的了。
(責任編輯:王治強 HF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