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書寫多有不便,所以下筆常常惜墨如金,用較少的文字表達儘可能多的意思。《論語》語言的另一個重要特點是詞約義豐,以少勝多。敘事,洗盡鉛華,字字珠璣;記言,肖其聲口,句句警策。正如魯迅先生所言:「略無華飾,取足達意而已。」要言不煩,決不徒費文字。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微子》)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子罕》)
這兩章敘事,語氣平和,文字簡約,但表達的信息卻很多。
「齊人歸女樂」章共十七字,涉及「齊人」 「季桓子」 「孔子」三方人物。寫「齊人」贈送「女樂」給魯國,用五字,極為省儉,何時贈送,哪裡交接,場面如何,數量多少,姿色幾分,全不交代,只著「女樂」二字,以示居心,但卻含而不露。
兩國往來,不言魯而說「季桓子」,魯君失政,季桓子專權,意已在言中。前句是「齊人」,這裡是「季桓子」,褒貶自見,得失可知。
如果僅是「受之」,尚無可厚非,重要的是「三日不朝」四字,最妙!何以「不朝」?言外有意,味之無窮。「受之」而「不朝」已經過分,「不朝」「三日」,其過更甚,所以「孔子行」。
「孔子行」三字與前面記述顯為因果,但不著因果關係詞,用字極省。
而「子絕四」章僅十一字,含義卻也十分豐富,幾乎寫盡孔子的處世哲學:實事求是,不主觀臆斷;辯證地看問題,不絕對化;凡事發展地看,通權達變,不做靜止觀;兼聽各種意見,不固執己見,不自以為是。行取中道,無過與不及。如此少的言語,包含如此多的意義,何其凝練!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為政》)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陽貨》)
這兩章記言,運用反問,語氣強烈,言語者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孝親要供其衣食,服其勞苦,使老有所養,這是人之常情。但僅僅如此還不夠,還要使父母精神愉悅,老有所樂。然父子、母女之間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矛盾。為人子女,始終「和顏悅色」對待父母是很不容易的。
「子夏問孝」章,「色難」兩個字,道盡行「孝」者的隱衷,人情真諦,至理名言。讀書本為實用,或啟人智慧,或長人精神,此為人所共知。
「小子何莫學夫詩」章,孔子言「詩」之用,「興觀群怨」四字,揭示《詩》的社會意義,已成評詩的經典理論。
子遊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裡仁》)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泰伯》)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子路》)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子路》)
《論語》不僅章短,句也短。「辭達而已矣」(《衛靈公》)只要夠傳達意思,任何陪襯裝飾都不要。像上述這些短章,多用短句。少者兩字一頓,多者三四字一頓,洗鍊勁拔,詞少義多。
子遊言「事君」「交友」,洞幽燭微;夫子論明哲保身,鉤深致遠,都是人生大智慧,無識見者則不能為此等語。
子路問政,子告以「先之勞之」 「無倦」,孜孜不倦地在民之先為民憂勞,大愛無邊;葉公問政,子言「近說(悅)遠來」,民受益則悅,人慕德則歸,任重道遠,皆為世間奇韜略,無情懷則不能作此等想。
《論語》輯錄的是思想者的言行,而且輯錄者披沙撿金,所以傳之於世者都是精華,幾個字或十數個字常常是多少年生活經驗或長時期觀察所得的結果,言深意遠,語短情長,含蓄蘊藉,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