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株白色的花密密地開在角落中。
好似冰綃被細細裁剪,輕疊數重,再淡著紫色的胭脂均勻塗注。
如果有風的眷顧,這淺淺的紫色便如流光般向花心散去,在花的底部沉積,形成一圈圈的暈。
風像是一個合格的裁縫,將薄如蟬翼的花瓣頻頻剪皺,像婷婷的舞女的裙。
這些花朵穿著潔白的衣袂,開在一片安靜之中。
時值夏日。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
這正是百花喧鬧的季節,而陽光總能不偏不倚地照到這僻靜的角落。
有時在雨後散步,見這一方狹小的土地裡竟泛著晨曦的微光:
花瓣上露珠的光澤與陽光交織,輝映,然後在空中,在行人眯著的眼縫中,勾勒出大大小小的光圈,有著比彩虹還要明麗的色彩。
這些花朵張開它們所有的花瓣,竭盡全力地擁抱陽光。
於是,角落變得明媚起來。
這幅光與影的圖畫,也仿佛定格在時光中;在安寧,靜謐中被繼續塗寫下去。
後來問了學校裡的園丁,這些安靜的花朵也有一個安靜的的名字:鳶尾。不過在日後的秋季,冬季,我都不見這些花的身影。
這滿是碎泥的角落,也黯淡了許多。
如同往後的日子,忙碌、焦躁中少了一場夏日的雨,少了一份安和與靜謐。
再後來上了初三,因課業的繁忙我只能匆匆地路過,再不能像以前那樣駐足欣賞了。
我的思緒又被拉回了初三的校園。
如果像張愛玲所說,童年的時光像粉色的老棉鞋,那麼初三的日子仿佛蒙上了深灰色的霧。
沉重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讓人無處逃荒。如果說我從按成績安排的座位學到了什麼的話,那一定是焦慮與暗自攀比。
「因為你成績不好,所以我生日不請你奶茶」。
多麼熟悉的決定。
「下課不要聚眾聊天,那是浮躁的表現」
多麼難解的命令。
也有人做出過努力,只不過大多事情的決定權還是落在了前幾名的手裡。
最可怕的不是班主任的默認,而是眾人的妥協。
或許我的比喻有些偏激,但這裡確實如同奧斯維辛集中營一般,把人群劃分了等級。
只不過前一個是赤裸裸的,後一個在暗處流淌。
一個關乎種族,一個關乎成績。
我想,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一個人很難體會到時常被別人窺探分數的恐懼吧。
那種不安感仿佛自己一絲不掛地站在角落裡被眾人審視,而審視你的人群卻還裝作漫不經心。
我時常做夢,有時什麼夢也不做。不過我倒經常夢見自己在梧桐山上建立了一所校園。
校園裡有詩有畫,有音樂有舞蹈,有夢想有野心,還有笑容。
所有的角落都撒滿了陽光。
突然有一天,那些被遺忘的鳶尾花出現在我的夢裡。
晚風中,月光下,還是那一片潔白的身影。
我突然覺得,它們仿佛是詩經中帶著風霜走出來的女子,就像白居易筆下「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 這般恬淡,清雅,靜美。
沐浴在月光下,它們有的在晚風的搖籃中睡去,做著淺紫色的夢。
有的溫一壺月光下酒,說著和著微風的密語。
這黯淡的角落,也因有了它們而重新明媚起來。
徘徊間,我偶然瞥見一旁的芍藥。
換做是以前,它們必然是開得熱烈而張揚的。
但或許是在百花的爭奇鬥豔中疲倦了,芍藥沒了以往的風姿,不知在哪個雨天零落成泥,嫁與東風了。
空中,地上,全是殘破的花瓣,仿佛一場盛大的悲劇,而遠處傳來悠揚的小提琴曲。
悲戚的音符讓我從夢中驚醒。
我很害怕。我不害怕角落,我只害怕有一天我的花朵也在這樣的疲倦中凋零。
坐在床沿,我突然明白,原來太浮躁的花朵只會儘早地落入風塵。
反而像這種開在角落,不事張揚的小白花,能夠獨守精神上的淡然與靜謐,獨守一份遺世獨立的美麗。
它們開在自己的美好中,不爭不搶。
它們接納並珍惜上天給予它們無法改變的角落,然後在安安靜靜中不慌不忙地堅強,不辜負一世韶光。
離冬季不遠了,鳶尾花消瘦了許多。我知道,它們會在這明媚的角落裡,在一片安靜中,和整個季節一起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