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界上第一個闖入了嫣兒世界的男人。
嫣兒住在一朵花上,那是一朵高九十九丈的花,從地上到頂端依次長著九十九片綠油油的葉子,花朵卻不大,依舊長著九十九片花瓣,這些花瓣之間,是柔軟的花蕊,散發出迷人的芬芳,花蕊上建有一座小小的城堡,這座城堡只有兩個房間。小小的嫣兒就住在這座小小的城堡裡。
我好久沒喝醉酒了,三年前醉遍整個廣東省後就再也沒有像那次一般醉倒過。我喝醉後有個習慣,就是要去找一個有趣的人發生一些有趣的事情。今天我喝醉了,努力走著直線,對迎面走來的每一個人都說:「你還好嗎?我們一起做些有趣的事情吧。」或許你會問我,為什麼要說「你還好嗎」,而不是「你好。」這你就不懂了,說「你還好嗎?」就仿佛我們曾經認識或在哪裡見過一樣,誰又說不是呢,芸芸眾生,六道輪迴,三生三世,我們都曾經認識也都在某個地方見過。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喝醉了,想找我陪你做一些有趣的事情,記得一定要說:「你還好嗎?」
我遇到嫣兒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還好嗎?可不可以陪我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因為我有很強大的自信,所以就沒用問號而是句號。就算所有的人都拒絕陪我做一些有趣的事情,我也不會以疑問的形式發出邀請。
這就是我,一個三十歲的中年大叔,永遠邋遢,永遠不修邊幅,永遠一臉絡腮鬍子,永遠熱愛生活,熱愛美酒,熱愛女人和糧食。
嫣兒就站在我面前,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在我的醉眼朦朧中,嫣兒長發,白色短裙,小嘴紅唇性感,光著小腳丫。
「你還好嗎?可不可以陪我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我確信我再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空氣中都是逼人的酒氣。
嫣兒已經捂著可愛的小鼻子,鄒起眉頭,俏臉上一對小酒窩很是迷人。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嗯,你這對酒窩賣不賣?我正好缺兩個酒窩。」
「你是個壞蛋。」嫣兒別過臉蛋,後退幾步,「你要拿我的酒窩去做什麼?」
「裝酒啊,你那麼好看的酒窩,裝的酒一定很好喝。」
嫣兒撒丫子就跑了。
如果你看到一個邋遢的大叔追著一個美妙的少女跑得氣喘籲籲,一定不要見怪,就算全天下的人見了嫣兒臉蛋上的那對小酒窩,不喝酒的也要立馬去學會喝酒,喝酒的更是恨不得把她的酒窩搶來裝酒,他們一定會比我追得還積極。
就這樣,我追著嫣兒,不知道翻過了幾座大山,度過了幾條大河,鑽過了幾座森林,更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在一株超級大的花朵下面,嫣兒才停下來,轉身怒視著我。
「不許你跟著我。」
她的胸脯因為長久的奔跑有節奏地起伏著,一對玲瓏如鴿的乳房湧動著,像海洋上起了兩個溫柔的浪。
我拿出掛在腰上的酒瓶,衝他搖了搖說道:「讓我把酒倒在你的酒窩裡吧,然後讓我喝掉吧,那樣我就不追著你跑了。」
「哼,你休想,大壞蛋。」
嫣兒說完,騰騰騰就抱著那朵花往上爬,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
我走到花下,那是好大的一朵花,我試著展開雙臂,環抱了一下,勉強能抱住。抬頭望去,那是好高的一朵花,看不到頭,直入雲端。
我在花下,喝了幾口酒,本想全部都一飲而盡,只是一想到喝乾了就沒酒倒入嫣兒那對小酒窩了,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放過從那麼美妙的酒窩裡喝酒的失去呢,於是強忍著,沒有一飲而盡,而是留下了小半壺。哪怕是留下了一小口,我還是終於醉倒了,醉意濃濃,馬不停蹄襲來,只覺得困意重重,就靠著花兒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月華如水,大地一片白。這個時候,酒已經醒了大半。柳永說,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我酒醒後的地方,比柳永的酒醒後的風景還要美。我開始打量這朵花,尋找爬上去的辦法,沒有什麼困難,哪怕這個困難比天還大,能難得住一個有追求的男人,何況這個男人追求的是多麼美妙的一對酒窩,全世界還有比這更值得追求的嗎?當然有,追求世界和平,我告訴你,世界和平就在嫣兒的那對酒窩裡。
在黎明到來之前,我終於爬到了頂端,往下看,嘿,都是大朵小朵的雲彩,風不大不小,能感覺到花朵在輕微搖晃。也就是在太陽升起的剎那,我看到了嫣兒在一座城堡前跳舞。
我肯定你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舞蹈,也肯定你這輩子都見不到這麼好看的舞蹈了,就憑你沒有我爬了一夜的這種激情。
嫣兒在朝陽的光芒裡舞蹈,我實在找不出任何詞語來形容這舞蹈的好,只能勉強說,舞蹈著的嫣兒像一場醉,嫣兒的舞蹈像一場大嘴,而有幸看見嫣兒跳舞的我更像一次爛醉。就這樣,我沒詞去形容了。
「好,鼓掌!」
我大叫著,衝嫣兒鼓掌。
嫣兒驚了一個趔趄,忽然秀紅了臉,轉身跑進了城堡。
「嘿,小寶貝,你別跑啊,大叔好久沒見到小姑娘羞紅臉了,你能不能在羞一次,就一次。」
我追著她,也跑進了城堡。
進了城堡我才發現整座城堡只有兩個房間,左邊的房間門楣上寫著「美夢閣」,右邊的房間寫著「噩夢樓」。
有點意思,我想,整件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小女孩會躲在那個房間呢?
當然是「美夢閣」了,你在哪裡見過這麼好看的女孩兒會有一間叫「噩夢樓」的房間的?想都別想,我徑直推開了「美夢閣」的門,卻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蒼天啊大地,愛喝酒的人不說假話,我百分百肯定的告訴你,那是我這一輩子見過最驚奇的事情了。
房間裡瀰漫著讓我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喝醉了的香味,房間中央有一個精美的鏡子,古色古香,鏡子裡是一張張熟睡的臉,各種人都有,男女老少,老外,白種人黑種人黃種人,甚至還有各種動物,植物,他奶奶的還有石頭……總之應有盡有,而房間四壁是四面同樣古色古香的鏡子,鏡子裡是一個又一個讓人感動落淚的畫面。一束金燦燦的陽光從城堡尖端照射下來,嫣兒就端坐在這一束陽光裡,聖潔得我差點跪下來。
嫣兒看著我,嘟著嘴,我想她一定是在生氣。
「我正愁我這酒瓶沒地方掛,正好,你這嘟起的小嘴正好可以掛我的酒瓶。」
我本來是開個玩笑,想逗她一樂。誰想到,她聽我這麼說,立馬就不嘟嘴了。
「別,你還是嘟嘴吧,萌!實在是萌,我從沒見過這麼萌的女兒。」
「大——壞——蛋!」
我關上房間門,童心大發,翻著筋鬥,這裡摸摸,那裡看看。
「這是幹嘛的?」我指著中央的大鏡子問嫣兒。
嫣兒小臉嚴肅,說道:「這是夢鏡」。
「啥,夢境?」
「是鏡子的鏡。」
「哦哦,幹嘛用的?」
「為天下萬物分配夢境的。」
「啥夢啊?」
「笨蛋啊,你沒看到門上寫著了嗎?」
「美夢啊!」
嫣兒哼了一聲,好像很嫌棄我這麼久才反應過來的樣子。
我嘿嘿地乾笑了幾聲,問她:「小寶貝你叫什麼名字啊?」
「嫣兒,你也可以叫我美夢精靈。」
也就是從這時起,我知道了這個小女娃叫嫣兒。
「嘿嘿,那隔壁那個叫『噩夢樓』的是不是還有一個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娃娃,她是不是也有小酒窩啊?她叫什麼?」一想到小酒窩,我就受不了了,一副酒鬼的樣子。
「沒有,就我自己。」
「啊,沒有第二個女娃娃了。」我真心的有些小失望,「是不是在這個屋子的時候你是美夢精靈,到隔壁屋的時候你就是噩夢精靈?」
「當然!」嫣兒揚起俊俏的臉龐,說不出的驕傲。
「嘿嘿,那些牆壁上的畫面,是不是各種各樣的美夢啊?」我指著牆壁上的鏡子問她。
「嗯吶。」說著,她起身走到中央大鏡子前,小手一按,地面上升起一個桌子,上面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小瓶子,裝著五顏六色的液體。
我咽一口口水,問她:「是不是酒啊?」
「不是,這叫『造夢液』,專門用來調配各種美麗的夢境的。」
「哦,我明白了,就像我平時調酒一樣,其實,我是一個調酒師,我會用苦艾酒和伏特加調出一種叫『初戀』的酒,好喝!」
「切,你就知道喝酒。」
被嫣兒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就不說話了,看著她小手調配著不同的「造夢夜」,只見她小手一划,便從鏡子上撥拉出一個畫面,是一塊其醜無比的石頭。
「喂喂喂,慢著!」我制止了她。
「怎麼了?」嫣兒歪著可愛的小腦袋,一副不解的樣子望著我。
「妞兒,你不會告訴我,石頭也會做夢吧?」
「那當然,天下萬事萬物都會做夢,不知天下萬事萬物都會做夢,就連天上的星星也會做夢。」
「這樣啊,那星星的夢也是你造的?」
「那就不歸我管了。」
「不歸你管誰管啊?」
「不知道,我們每個精靈分管一顆星球,我只知道我負責這顆星球的夢。」
我覺得這事兒越發有意思了。我忽然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奶奶的,疼死爺了。為了確定我是不是在做夢,我問她:「你說,我見到你,來到這來,是不是也是你給我造的一個夢?」
嫣兒瞪了我一眼,說到:「自己去想去。」
我果真很聽話的自己去想這個問題了。
嫣兒正在忙著為地球上的萬物造夢,美夢。
我想,那些做了美夢的人(當然還有石頭)居然不知道他們的美夢來自這麼美好的小精靈的手裡,真是遺憾。
總之,我比他們幸福。
「喂,別想了,你快走吧,被發現的話,我就死定了。」
「被發現,被誰發現啊?」
「你在這裡,要是被我們精靈之王發現了,會剝奪我造夢的權利,嚴重的話會把我囚禁在一顆荒蕪的星球上,甚至處死我。」
「我靠,這麼嚴重,你們這個精靈之王,一點都沒意思。告訴我,他在哪裡,我非找他理論理論不可。」
嫣兒有些著急地跺了一下腳。
我忽然想起我來這裡是為了把酒倒在嫣兒的小酒窩,然後喝醉。差點就忘記了,我猛拍大腿,說道:「小寶貝,你能給我造個美夢嗎?」
「你是大壞蛋,才不給你造美夢。」
我一屁股坐下來,挑釁地望著她,說:「你不給我造一個美夢,我就賴著不走了,一直賴著你!」
「真沒見過你這麼不講理的人。你想要什麼樣的美夢啊?」
「真的!」我麻利地站起來,一臉諂笑,「能不能讓我在你的小酒窩裡到蠻久,然後喝醉?」
嫣兒的小臉蛋忽然就紅了,氣氛很是曖昧。
「不行!」她低著頭,咬著嘴唇。
「好啊,那我不走了,賴著你。」
忽然的沉默,誰也不說話。我很是想不明白,我一個大叔,大老爺們,怎麼會跟一個小女孩較起勁了呢,奇怪得很,真是奇怪得很。
良久,或許是真怕我不走了,嫣兒小心翼翼又楚楚可憐的說:「我……我……我答應你。」
話還沒說完,小臉蛋又羞紅了。
我跳起來,說道:「早這樣,不就結了嗎,對了,作為一個成年人,我必須告訴你,你害羞的樣子好美。」
嫣兒的臉蛋兒更紅了。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長長的睫毛彎彎。
「你,你想怎么喝啊?」
「先把小臉蛋往右手邊歪。」
嫣兒就把小臉蛋歪向了右手邊。
我拿起酒壺,倒滿了她左邊臉蛋上的小酒窩,然後就厚顏無恥的從她的小酒窩裡喝了起來。
嫣兒肌膚勝雪,俏臉緋紅,帶著奇妙的溫暖。連酒都變得溫熱起來。
就這樣,我從嫣兒小臉蛋的左邊酒窩喝到右邊的酒窩,如此往復,直到把酒壺裡的酒都倒了喝完,一滴不剩。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喝醉了。
醒來時,是在嫣兒的懷裡,好香,聞香軟玉的香;好軟,聞香軟玉的軟。
從我醒來後,整個人忽然仿佛都變得溫柔起來,這讓我想起我調的那種叫「初戀」的酒。你說,我應不應該跟眼前這個小精靈談一場戀愛,做一些愛做的事情?這個誰也不知道,誰知道呢,或許天知道。
我在嫣兒的城堡住了一個月,我教她釀酒,調酒,她教我怎麼造夢。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我和嫣兒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全天下的人們都做起了美夢,當然,包括大塊小塊的石頭,天空的每一朵雲,漫山遍野的每一朵花……
我愛上了嫣兒。
在我三十歲那年,在我最不修邊幅的年紀,我愛上了一個精靈,一個造夢的精靈,美夢精靈。
嫣兒說,每一次分開都要好好道別。
「大叔,你會等我長大嗎?」
「會啊。」
「大叔,你能向嫣兒保證,只喜歡嫣兒一個嗎?」
「會啊。」
「大叔,你說謊。」
「愛喝酒的人從不說謊。」
「大叔,如果你說謊了,你會永遠都做噩夢。」
「啊!這麼嚴重,不會吧。」
「你看,你就是在說謊。」
「沒有,大叔會等嫣兒長大,大叔保證只喜歡嫣兒一個,如果大叔說謊了,你就給大叔造很多很多的噩夢,讓大叔一直做噩夢。」
嫣兒噗嗤一聲,樂了。
為了不被精靈之王發現,我必須得離開,等時機成熟了,嫣兒會告訴我,然後我就可以再次見到嫣兒了。
「你會給我發怎樣的消息呢?我才知道可以來找你了。」
「我會出現在大叔的夢裡,我的酒窩裡會盛滿大叔最愛喝的酒。」
沒有比這更浪漫的了,我想。
「嫣兒,大叔要走了,在走之前,能不能再在你的小酒窩裡喝一次酒?」
嫣兒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眼睛。
我就這樣親吻了一個精靈,在那次的分別裡。
很多年後,每當我想起那個吻,全天下的花就都開了。
是的,你沒猜錯,自從那次離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嫣兒,也沒在夢裡見過她,我詳細了千萬遍她出現在我夢裡,兩個小酒窩裡盛滿我最愛喝的酒的樣子。或許是我們的事情被精靈之王發現了,或許是嫣兒忘記了,或許是很多個或許,總之我想不出是為什麼。
離開嫣兒後的三個月,我開始做噩夢,每次都都竭力去找那朵花,那朵高九十九丈,從地上到頂端依次長著九十九片綠油油的葉子,有著九十九片花瓣和一座小小的城堡的花,可是我到今天一直沒有找到。
全世界都開始做起了噩夢。
在沒有遇到嫣兒之前,我喝醉了對迎面走來的每個人說的都是「你好。」在遇到嫣兒後,我說的就都是「你還好嗎?」
我走遍天涯海角,說了無數次「你還好嗎?」卻一直沒有遇到那個蹦蹦跳跳的小精靈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日子一枚一枚掉落,赤橙黃綠青藍紫,我似乎都已經想不起是在那一枚日子裡遇到了我的美夢精靈——嫣兒。我再也找不到那個住在高高的花朵城堡裡,為世間萬物造夢的精靈,那個告訴我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花朵也會做夢的精靈。
我像陶淵明,永遠失去了自己的桃花源。
——丙申年上元節寫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