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廣東省菸草專賣局召開員工大會宣布，該局將整體搬離珠江城大廈——這座總投資超過30億元、位於廣州CBD的國際超甲級寫字樓。
自2018年12月底廣東省菸草局搬駐該大廈後，在中央嚴控黨政機關樓堂館所建設、狠抓厲行節約的背景下，這家央企此舉是否違規，一直在輿論場存在巨大爭議。看看新聞Knews就曾多次報導。
而今，終於迎來定論：「違規。」
國家菸草專賣局廉政辦有關負責人證實，8月19日下午，中央第三巡視組向國家菸草專賣局黨組反饋巡視情況時重點提到，廣東省菸草局在舊辦公樓還能使用的情況下，「違規」搬進了豪華辦公樓。
按照中央巡視組反饋的意見，國家菸草專賣局落實整改，責令廣東省菸草局近期要搬離現有辦公樓，另尋辦公場所。
廣東新菸草大樓
珠江城大廈，聳峙在廣州天河區珠江大道西和金穗路交界處，氣勢磅礴。2019年底，美國高層建築與都市人居委員會發布「過去50年世界最具影響力的50棟高層建築」排行榜，中國有11棟樓宇入圍，珠江城大廈位列其中。
該大廈是2005年由國家菸草專賣局審批同意、廣東省菸草局獨家投資的綜合業務用房建設項目。在廣州市建築工程交易中心公告的一些招標文件裡，該項目曾一直帶有「廣東新菸草大樓」字樣，2006 年後才改稱「珠江城大廈」。
2006年8月8日，珠江城大廈奠基。其建築高309米，比原計劃的280米增高29米，初定2009年底完工，尚未出世即被冠上廣州第三高樓的美譽。主設計師為艾德爾·史密斯，上海金茂大廈、阿聯杜拜塔均是此人手筆。
國煙計【2005】40號文件顯示，珠江城大廈作為廣東省菸草局的自有物業，最早定位是「綜合業務用房」，總投資額16億元，既可以對外出租或出售做商業用途，也可以自用做辦公用房；但從2007年7月開始，根據國煙計【2007】315號文件和中煙辦【2008】111號文件，該大廈的定位被調整為「商務寫字樓」，總投資額上升至32億元，這意味著它只能是純粹商業用途，不可以作為廣東省菸草局自用辦公用房。
2012 年 5 月，珠江城大廈竣工。該大廈地上71 層、地下 5 層、總建築面積216557 平方米，被定位為國際超甲級寫字樓，並配套高級會議中心、環景大廳、員工餐廳和健身美容中心等功能。
此間一個插曲是，2012年2月，廣州市珠江新城金穗路西側天橋，被政府財政花285萬元進行改造。據當地媒體透露，天橋本身設計並無問題，被迫改造的背後，實際是因為擋了珠江城大廈的風水。
事實上，早在2011年4月，廣東省菸草局就啟動珠江城大廈租用樓層（第6層、59至68層，共計11層）的裝修工作，但次年3月被緊急叫停。
這究竟為何？
據看看新聞此前報導，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一份廣州市機電安裝有限公司與廣東省菸草局工程施工糾紛民事判決書顯示，原告廣州市機電安裝有限公司稱在 2011 年負責珠江城（59-68）智能化系統工程施工，2012 年 3 月 14 日，被告廣東省菸草局在無任何徵兆及合理理由的情況下通知暫停施工，並要求原告等待覆工。2013 年 11 月 21 日，被告向原告發出正式解除合同通知。隨後，原告廣州市機電安裝有限公司向天河區法院提起訴訟，要求被告廣東省菸草局賠償其經濟損失。
被告廣東省菸草局則主張，系因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於 2013 年 7 月 23 日發布了《關於黨政機關停止新建樓堂館所和清理辦公用房的通知》，導致其不得不與原告終止《施工合同》，屬於不可抗力因素，以此主張其對《施工合同》的解除不應承擔違約責任。
《黨政機關停止新建樓堂管所和清理辦公用房的通知》稱，5 年內，各級黨政機關一律不得以任何形式和理由新建樓堂館所，其中已批准但尚未開工建設的樓堂館所項目，一律停建。
新局長的搬遷工程
2017年5月8日，劉依平從河北中煙總經理任上履新廣東省菸草局局長。
劉依平，生於1965年，廣東梅州市蕉嶺縣人，中山大學哲學系碩士研究生。從1990年大學畢業到2014年12月升任河北中煙一把手期間，他一直在廣東菸草系統工作，其中在廣東省菸草局任職長達15年，從辦公室秘書、副主任，到2012年躍升為副局長。2014年12月，調任河北中煙工業有限責任公司黨組書記、總經理。
2017年5月，劉依平從河北中煙調回廣東省菸草局。新官上任燒的「第一把火」，就是在履新不到20天正式啟動將廣東省菸草局搬往珠江城大廈的工作。
2017年5月27日，廣東省菸草局黨組下發粵煙黨【2017】24號文件，成立省局（公司）租用珠江城樓層改造搬遷工作領導小組，劉依平擔任領導小組組長。
文件顯示，領導小組不僅是議事協調機構，也是日常辦事機構，具體負責組織領導、統籌協調省局（公司）租用珠江城樓層的改造搬遷和相關設施設備的採購、安裝等工作，下設「工程組」「家具組」「信息組」「搬遷組」「法務組」。
「這意味著在廣東省菸草局搬遷珠江城大廈一事中，局長劉依平起著決定性的關鍵作用，扮演了直接策劃、拍板決定、全程指揮推動的直接責任人角色，直接插手工程項目。」廣東菸草系統知情人士告訴看看新聞Knews，劉依平多次前往珠江城大廈改造裝修現場辦公，對細節方案進行布置，「對2011年至2012年裝修成果基本上是推倒重來，按他的意思重新設計、採購、裝修、購置、安裝，導致之前裝修花的6000萬元基本上打了水漂。」
根據2018年1月5日發布的招標公告，廣東省菸草局租用珠江城樓層裝修工程施工專業承包的招標控制價，約4400萬元。
廣東省菸草局一些員工向看看新聞Knews記者透露，廣東省菸草局舊辦公樓位於廣州市天河區林和東路，1998年搬入，使用時間21年，功能完好，使用面積2萬多平米，比珠江城大廈新辦公樓還略大，但是局領導以舊樓存在安全隱患、不浪費國有資產為由，啟動了整體搬遷工作。
至今依然在舊辦公樓辦公的，有廣東省菸草局下屬的質監站、計算機房等，20家公司也已進駐，廣州市天河區菸草分局亦與省菸草局籤訂舊辦公樓租用合同等。「事實充分說明舊辦公樓具備繼續辦公的條件，不存在所謂安全隱患不能使用的情況。」一位不願具名的員工說。
2018年12月19日，劉依平召開省局全體員工大會，宣布廣東省菸草局全面進駐珠江城大廈。他多次在公開場合聲稱自己敢擔當，辦成了前幾任局長一直沒辦成的大事，並宣稱廣東省菸草局搬遷進駐珠江城大廈，「是對國家改革開放40周年最好的獻禮」。
「豪華堪比五星級酒店」
廣東省菸草局辦公區域佔據了珠江城大廈最高樓層，即第59層至第68層，共計10層。這種「空中別墅」式的辦公場所，可謂「夢幻級別」：位於羊城之巔，俯瞰無敵江景，遙望日出日落。
整座大廈只有廣東省菸草局辦公區域的10層樓，配置了觀光用的中空樓梯，一覽北面風光。每層配備4個超高速電梯，9米/秒，速度媲美上海東方明珠塔的電梯，是美國原裝進口電梯「奧的斯」品牌，裡面左右側配有電視屏幕。這在珠江城大廈所有辦公區域的電梯中配置最高，造價最貴，還有消防樓梯。臺階鋪的是高檔大理石，裝飾有小射燈，豪華大氣。
辦公區域家具家電亦追求高檔配置，電視機全部是日本索尼。有的更屬過度配置，比如第68層的大會議室，在主席臺兩側和四周配有大屏幕電視機的情況下，還在其後面配備了一面巨大的電視牆，造價不菲；連值班室都配有大屏幕進口電視機，供娛樂消遣之用；一些面積不到100平方米的會議室，都配備4個專業高檔音箱。另外，衛生間潔具全部來自國外高檔品牌：美國科勒和德國高儀。
位於第6層的廣東省菸草局機關食堂，設有5個大包廂，鋪著地毯，墜著吊燈。每個包廂中間是一張偌大的高檔轉盤餐桌，每張餐桌桌面暗嵌15個小電磁爐，可以自助燙火鍋。
而在局領導辦公的第63層，設有兩個貴賓接待室，被不少員工戲稱「省局紫光閣」，是辦公區域裡視野最佳、風景最好的，供局領導接待重要貴賓之用，平時很少啟用、大門關閉。這兩個接待室布局相同，相連相通，中間用屏風隔斷，一色鋪著厚厚的高檔地毯，裝修富麗堂皇。其中一個懸掛巨幅的萬裡長城圖，大氣磅礴，另一個是牡丹圖，嬌豔欲滴，一陰一陽，一靜一動，寓意「好事成雙」。
廣東省菸草局一些員工介紹說，在改造裝修珠江城租用樓層時，局長劉依平位於珠江城第63層的辦公室，如同高檔酒店的豪華房間，地上鋪著每平米550元以上的進口地毯，配有衛生間、衝涼房、臥室，還有舒適的席夢思、高檔衣櫃，相應設施一概俱全，就連臥室裡的床上用品都由單位免費提供。「這些五星級酒店式設施，只有省局領導才配備享有。」
這些「五星級酒店式」設施，裝修材料價格昂貴。廣東飛騰工程造價諮詢有限公司2015年11月10日《結算評審報告》顯示，光是用於局長辦公室衛生間的花灑，就採購了兩種：一種為「頭頂花灑」，單價17861.79元；另一種是「頭頂淋浴花灑」和「冷熱水混合手持花灑」，單價分別為21861.79元和10270.53元。毛巾掛鈎，單價3000元；面盆龍頭，單價7500元。這些裝修材料廠家均要求按合同價上浮20%提貨，均有「報關單」作為價格證明材料。
而為廣東省菸草局提供物業服務的，是全球頂級的房地產服務商第一太平戴維斯，專業程度無可挑剔，堪比五星級酒店。
根據公開資料，目前珠江城租金每月每平米 180 元，以廣東省菸草局新辦公場所2.7 萬平方米建築面積計算，該局每年在珠江城大廈辦公區域的租金和物管費超過7000萬元。其中，租金每年6000萬元，物管費每年超過1000萬元（建物管費每月每平米32元）。該局局機關職工300多人，人均花費20萬元。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珠江城大廈其他樓層（第8層至58層）出租面積近11萬平方米，辦公人數1萬人左右，人均每年租金只有2萬元左右。
豪華新辦公樓的另一面，卻是大面積閒置。
廣東省菸草局珠江城大廈辦公區域的會議室、接待室多達40餘個。其中，第63層的局領導辦公樓有9個大小會議室，2個大接待室。其他樓層每層平均3個。很多會議室基本沒用過。
廣東省菸草局知情員工告訴看看新聞Knews記者，為了應付國家菸草專賣局的巡視檢查，省局搬遷1個月後便封存了30多個會議室、辦公室，至今還有20來個會議室、辦公室仍然處於封閉狀態。
被責令整改與搬離
廣東省菸草局搬遷豪華的珠江城大廈後，一直陷入輿論的漩渦。2018年12月29日有國內媒體進行輿論監督後，廣東省菸草局開始動用各種手段應對記者和持有異議的職工。廣東省菸草局局長劉依平多次在員工大會上表示 ，「面對省局（公司）新辦公場所搬遷輿情事件，我們發揚鬥爭精神，敢於鬥爭，善於鬥爭，……成功防範化解了惡意炒作和不實輿情的影響」。
2019年3月6日至8日，中共十九大以來國家菸草局黨組第三輪巡視3個巡視組陸續進駐廣東省菸草局、廣東中煙工業有限責任公司等6家行業直屬單位，開展為期2個月的巡視工作。廣東省菸草局員工透露，曾有人向巡視組反映過該局違規搬遷豪華辦公樓的情況，但結果不了了之。
2020年5月14日，中央第三巡視組開始巡視國家菸草專賣局，為期兩個月。在中央巡視組巡視期間，網絡上又出現反映廣東省菸草局違規搬遷豪樓的輿情。廣東省菸草局辦公室有關負責人證實，針於這些網上輿情，中央巡視組6月初進駐該局進行了相關調查。
廣東省菸草局內部人士透露，當時和中央巡視組一起進駐廣東省菸草局參與調查的，還有中央紀委工作人員，時間長達一個星期，期間發現了不少問題，包括意外發現該局倉庫裡私藏有高檔禮品。
8月19日下午，中央第三巡視組向國家菸草專賣局黨組反饋巡視情況。中央紀委副書記、國家監委副主任陳小江主持會議。中央第三巡視組組長辛維光指出，國家菸草局黨組推進菸草行業相關改革動力不足，防範化解重大風險措施不夠有力；推進全面從嚴治黨力度不夠，對關鍵崗位監督不夠到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和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問題仍然存在。巡視組已將反映一些領導幹部的問題線索，移交中央紀委國家監委、中央組織部等有關方面處理。據參加此次反饋會的人員表示，廣東省菸草局違規搬進豪華寫字樓一事被重點提及。
一名長期反映廣東菸草局違規搬駐豪華辦公樓的舉報人告訴看看新聞Knews記者，中央第三巡視組在巡視期間收到他的相關舉報材料後，向他電話核實過情況。8月24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駐工信部紀檢監察組相關人員向他表示，他們已收到其舉報材料，目前是調查處理環節，「這次中央巡視組發現的問題，包括廣東菸草局搬進豪華辦公樓的線索，都會移交我們調查處理」。
國家菸草專賣局黨組接受中央巡視整改工作領導小組召開會議，會議強調將巡視反映的所有問題整改到位，將巡視成果運用到位。隨後，廣東省菸草局召開員工大會，按照有關巡視整改要求，該局將整體搬離珠江城大廈。廣東省菸草局一些員工稱，目前正在制訂搬遷方案。
廣東省菸草局300多員工將搬往何處？知情人士透露，目前存在兩種方案。
一是搬到廣州捲菸二廠舊廠區辦公。
公開資料顯示，廣州捲菸二廠地處廣州市荔灣北片中心區域，地理位置優越、周邊環境優美。現有可利用建築物11幢，自2011年該廠主要生產功能搬遷至東沙新廠區後，該廠區多數建築一直處於空置狀態。2020年3月，廣州市荔灣區政府與廣東中煙工業公司籤約，雙方將組成合資公司，對這個舊廠區進行活化利用，合作開發為1906產業園，打造國家級創新示範基地。
廣州捲菸二廠舊廠區值班的保安告訴看看新聞knews記者，他們已經收到省局要搬到煙廠辦公的消息了。「我們這裡的辦公條件簡陋，根本比不了珠江城大廈，省局辦公環境從五星級降為二星級。」一名保安說。廣州捲菸二廠舊廠區留守辦的工作人員證實，他們已經收到上級的指示，要把一棟已經閒置九年之久的辦公樓清空出兩層的面積，留給省公司辦公。
第二種方案是搬回廣東省菸草局舊辦公樓。「國家菸草局要求我們搬回原來的大樓，但領導堅稱有安全隱患不願意搬，國家局已讓我們出一個安全監測報告。如果安全沒問題，可能會搬回舊樓。」一位知情者說。
（看看新聞Knews記者：鄧全倫 編輯：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