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白石的入室弟子中,論名氣和影響之大恐無過於李苦禪者。當年齊白石對李苦禪即頗為激賞,認為其後必有大成。李苦禪果不負白石老人所望,其大寫意花鳥承八大畫風而自闢新境,蔚成一代大家。
更為可貴的是,李苦禪雖為齊白石得意弟子但其畫風卻能頗師門籠罩,在風格上與乃師拉開距離。當代畫壇對李苦禪褒貶不一,但無論如何,他作為當代寫意花鳥的一代大家的地位是難以動搖的。
齊白石無論是繪畫或書法,都帶有強烈的傳統文人化意味,這突出表現在始終強調講求筆墨的韻味和純粹——筆精墨妙——尤其畫更是如此。
他的書法雖有名士氣的不衫不履,掉臂而行,但卻淵源自有,內蘊豐厚的文人化傳統,如他對李北海、何紹基、米芾、金農的取法便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李苦禪的畫與書法相較於白石老人,筆墨韻味和文人化色彩明顯減弱。相對於筆墨的傾心,他更為強調的是氣勢的雄強和造型感,這使他在花鳥畫的現代感上不無建樹。在書法上,李苦禪傾力章草,走得似也不是齊白石的路數。
於書法李苦禪並沒有決絕地主張像前一代書家那樣或尊碑或崇帖,或碑帖融合,旗幟鮮明;甚或也沒有像乃師白石老人那樣,李北海、何紹基、米芾、金農一路寫來,打入傳統。他靠的更多的是畫家的穎悟和對書法線條的天然的敏感。
當然,李苦禪取法章草也說明他書法審美眼光不低,僅以章草論,他在現代書法史上也自佔有一席之地。清末民初以來,受碑學的刺激,章草得以復興,並走出元明以來類不諳章草筆法的困局,但以此名家者也不過沈曾植、王世鏜、羅復堪、鄭誦先、王蘧常數人而已。而其中堪稱宗匠者僅沈曾植一人耳。其餘四家或失之率意、暗弱,或失之僵滯、泥古,皆與一代大師失之交臂,由此可窺章草之難矣。
與上述諸家相較,李苦禪章草在專業高度上明顯遜色,但其卓犖處,在於蘊有一種生辣之色,其書的結構和線條都帶有硬折、剛性的特徵,絕不浮滑,也無尖銛、孱弱之弊,可謂大筆深刻。在這方面他無疑不同程度地受到來自碑學的影響,對碑骨的錘鍊使他的章草帶有一種金石氣。
作為畫家,他的書法與他的繪畫在審美表現上取得了驚人的一致,他的款字構成其畫風的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甚或成為其中的點睛之筆,李苦禪章草的優秀之作也大多是款書,其款書氣息暢達,對線條有較好的控制,堪稱雙璧。
但他一旦試圖獨立進行章草創作時,其作品便顯出粗疏的陋相,結構失準,線條彈性喪失,全無款字風神,這尤其在他的大字作品中表現尤著。推究其原因可能有二:
一、因款字較小,易於控制、把握,筆墨精微處也較易得到表現,加之與畫境相諧,能夠激發出書家心手雙暢的「合」的創作心緒,而大字創作則迥異於小字,在筆法上較難調控,從而產生「隔」的現象;
二、離開畫境的有效刺激,書法心象無從依託,從而思遏手蒙,心手乖互。
在現代書壇,李苦禪的章草自成一家風貌,而即使與現代章草諸名家比,他也為我們提供了很多獨特的東西,這也許就是李苦禪書法的價值所在。至於在現代繪畫大家中,李苦禪自應佔有一流位置則已經是無須道明的事實了。
(姜壽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