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乾興元年(公元1022年)六月,在一次大朝會之後,權傾朝野的一代奸相丁謂居然破天荒地安排其副手王曾單獨留下來,向剛剛即位的宋仁宗及垂簾聽政的劉太后奏事。
沒想到,王曾一進去就是一上午,狡詐的丁謂頓感不妙,急忙趕回家裡安排後事,並向自己的同黨求助,但是一切都晚了。沒過幾天,汴梁城內都傳開了一條消息:丁謂罷相,遠徙崖州(位於今海南省三亞市崖州區)。一代奸相就此倒臺。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來自丁謂的副手——大宋朝連中三元的狀元名臣王曾的彈劾奏章。
中國歷史上,自隋唐開創科舉制以來,能夠在州府(明清之後為省)組織的鄉試、禮部組織的會試以及皇帝親自組織的殿試中連中三元(鄉試解元、會試會元、殿試狀元)的讀書人可謂是鳳毛麟角,而在「連中三元」者當中能夠實實在在地在一年之內「連」中而不是隔幾年「中」一次、並且最終成功登上宰相位置的,1000多年科舉史上僅有王曾一人。
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氏(現在的山東省青州市),據說王曾出生前,其父曾經夢見孔子託夢給他,告訴他孔子的愛徒曾參將轉世為其子。因此,當孩子降生後,父親就給他起名王曾。
說起來,王曾也是苦孩子出身。他8歲的時候,父母雙亡,家道中落,只能寄養在叔父家中。青少年時代的王曾刻苦好學,頗有才名。北宋真宗鹹平四年(公元1001年)秋,24歲的王曾參加青州鄉試,高中解元。根據《宋歷代狀元錄》記載,他曾經給當時的宰相呂蒙正寄送了一首《早梅》詩,詩中有一句:
「雪中未問和羹事,且向百花頭上開。」
呂蒙正讀到之後拍案叫絕,覺得王曾以梅花自詡,氣質高潔,不由得脫口而出:
「此生已安排做狀元宰相矣。」
(呂蒙正)
鹹平五年(公元1002年)春,王曾參加禮部組織的「省試」(唐宋元稱「省試」,明清稱「會試」),又高中「省元」。他在省試中提交的《有教無類賦》也成為當時最熱門的文章,被汴梁城中的達官貴人們傳抄。
當朝宰相李沆讀到這篇《有教無類賦》之後,興奮不已,對自己的夫人說:「吾得婿矣。」並且斷言:「此人今次不第,後亦當為公輔。」
趁著王曾參加殿試之前,李沆急急忙忙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王曾。而同樣有嫁女意願的另一位宰相呂蒙正,本想等殿試之後再提親,結果晚了一步,王曾已然定親,令老宰相呂蒙正後悔不已。
鹹平五年三月十二日,王曾參加殿試,以一篇《有物混成賦》,再次拔得頭籌,高中狀元,實現了一年之內「連中三元」。
(連中三元是古代讀書人的終極夢想)
王曾「連中三元」後,非常平靜,絲毫沒有表露出任何的得意忘形。在金榜題名的當天晚上,他提筆給撫養他長大的叔父寫了一封信:
「曾今日殿前,唱名忝第一,此乃先世泉州王審邽積德,大人不必過喜。」
寵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正是王曾今後在仕途上能夠一帆風順,並且在關鍵時刻撥亂反正的優秀品質之一。
王曾高中狀元之後,先後在將作監、秘書省、三司等中央單位和濟州等地方任職,也曾參與辦理對遼國的外交事務,均有所建樹,絕非尋常眼高手低的書呆子。因此,宋真宗十分器重王曾,對其以「國士」待之。
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公元1013年),36歲的王曾當上了翰林學士,在宋朝,這個職務距離宰相的位置僅有一步之遙。
有一天,宋真宗在承明殿召見王曾,君臣二人相談甚歡。等到談話結束,王曾剛剛回到翰林院,宮中傳旨的太監就追到了。太監一見面就問王曾:「王大人,您沒有生氣吧?」這一句話,把王曾給問懵了,自己的意見剛剛被皇帝採納,高興還來不及,生什麼氣啊?
原來,根據宋朝的典章制度,皇帝接見中下級官員可以穿燕服、即皇帝日常起居的便衣接待,而接見翰林學士這樣具有較高地位的官員,必須冠帶整齊地袍服相見,而剛剛宋真宗因為太想趕快見到王曾,沒來得及更換朝服就直接接見了王曾,事後擔心王曾因為此事生氣,故而派遣太監前來致歉。
(宋真宗趙恆)
通過這件事可以看出,有宋一代,士大夫的地位比後世明清時代要高得多,皇權對於文化精英還是充滿了禮敬與尊重。
宋真宗晚年,入主大宋朝政事堂的宰相(同平章事)是丁謂,副宰相(參知政事)就是王曾。
丁謂此人既有才華,又十分陰險,依靠在宋真宗病重時期支持劉皇后垂簾聽政而得以將寇準、李迪等忠臣排擠到偏遠地區任職,從而獨攬大權、結黨營私、作威作福。王曾對丁謂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但是也意識到自己孤掌難鳴,硬碰硬恐怕不是丁謂的對手。
宋真宗乾興元年(公元1022年)二月十九日,真宗皇帝駕崩,年僅13歲的仁宗皇帝即位,已經成為太后的劉氏垂簾聽政。此時,丁謂覺得自己打擊政敵的機會又來了,於是假傳真宗皇帝遺詔,將已經被貶為道州(今湖南省永州市一帶)司馬的寇準,再繼續貶為雷州(廣東省雷州半島)司戶參軍,要致寇準於死地。
根據史書記載,眾位大臣雖然都知道寇準是被冤枉的,但是迫於丁謂的權勢,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而此時僅有王曾試著替寇準鳴不平,結果遭到丁謂的進一步恐嚇。《宋史•丁謂傳》和《續資治通鑑長編》詳細記載了這次衝突:
「王曾疑責(寇準)太重,丁謂熟視曾曰:『居停主人恐亦未免爾』……曾懼,遂不復爭。」
「居停主人」這個典故指的是從事房屋租賃的人。丁謂在言語中敲打王曾,提醒他還曾經把自己的房子租給過寇準使用,並進一步威脅王曾要是再多說話,就會跟寇準一個下場。面對強勢的丁謂,王曾只能選擇暫時隱忍。
為了防止其他大臣向劉太后和仁宗皇帝打小報告,狡詐的丁謂憑藉自己首席宰相的身份,要求所有的大臣在向劉太后匯報完工作之後,必須全部退場,除非有丁謂在場的情況下,任何人不能私自接觸太后和皇帝,從而將話語權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王曾作為副宰相,突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再也不與丁謂發生衝突,事事順著丁謂的意見辦,讓丁謂覺得自己上次的恐嚇達到了目的,於是越來越瞧不起王曾,認為王曾也不過是一個膽小鬼,不敢在自己面前耍花招。
(丁謂即是能臣也是奸相)
幾個月之後,王曾突然找到丁謂,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令丁謂感到十分困惑,一問之下才知道王曾有了難言之隱。原來,王曾從小就是孤兒,與其姐姐相依為命,而王曾有一個外甥發配從軍入伍,想來吃了不少苦頭,王曾的姐姐請託王曾為其子開脫軍籍,但是王曾不好意思為了這樣一件私事向皇太后及皇帝開口。宋朝學者王銍在其著作《默記》中生動地再現了當時丁謂與王曾的交流:
聽到王曾的隱事之後,丁謂「亦惻然,因為沂公曰:『何不入文字,乞除軍籍?』」
王曾則開始忽悠丁謂:「曾既汙輔臣之列,而外甥如此,豈不辱朝廷?自亦慚言於上也。」言畢,又涕下。
而丁謂也在試探王曾:「此亦人家常事,不足為愧,惟早言於上。」並且主動給王曾出主意:「某日可留身陳奏。」
王曾又豈不知丁謂之奸詐,表面上答應給王曾一次單獨陳奏的機會,而實質上是看王曾的反映。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丁謂多次勉勵王曾單獨留下來陳奏,而王曾始終猶猶豫豫,裝作不能如此的樣子。
最終,王曾的出色「演技」騙過了丁謂,在一次早朝之後,丁謂看王曾又磨磨唧唧沒有留下來,便責備王曾說:
「門戶事乃爾緩?謂當奉侯於閣門。」王曾不得已,遂留身。
這下子丁謂可是把自己送上了絕路,他站在宮門前等待良久,甚至到了太后和皇帝該進午膳的時辰了,還沒看到王曾的身影,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果然,王曾進宮之後,向太后和皇帝詳細地陳奏了丁謂弄權、假傳聖旨等罪狀,並且痛心疾首地說到:「太后陛下若不亟行,不惟臣身齏粉,恐社稷危矣。」
而事情的結果是:太后大怒,許之,乃退。當王曾從宮中出來,在閣門處遇到傻傻等待的丁謂時,「含怒不揖而出」,讓丁謂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果不其然,幾天之後丁謂就被罷免,流放的地點為海南崖州,比他處心積慮陷害的寇準還要遠得多。
(如今的天涯海角是旅遊勝地,而在宋朝則是最遠的流放之地)
關於王曾忽悠丁謂的理由,在《續資治通鑑長編》中略有不同,採用的是王曾膝下無子,打算過繼自己弟弟的兒子這一說法。但是,無論如何,王曾都是巧妙地躲過了丁謂的掌控,憑藉唯一的一次「留身獨奏」的機會,一舉扳倒了丁謂。
丁謂當年得勢,全憑騙取了寇準的信任,而王曾此次也是採取了與丁謂當年類似的帶有「欺詐」性質的做法,但是朝野上下對於此事的看法卻截然不同,普遍對王曾表示支持。據《續資治通鑑長編》記載:
「(丁謂)未必真有禍心也,然天資險狡,多陰謀,得政歲久,要不可測。雖曾以計傾之,而公論不以為過也。」
丁謂倒臺後,王曾升任宰相,輔佐宋仁宗勤政愛民,開創了宋朝的繁榮盛世。
宋仁宗寶元元年(公元1038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一代賢相王曾病逝。朝廷給予王曾的諡號是「文正」,因此,後世多稱呼王曾為王文正公。
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讀書做官的人對於死後的諡號十分看重,而文臣諡號中又以「文正」居首,凡是能夠得到這一諡號的官員,不僅僅要位極人臣,更要能成為讀書人在道德上的楷模。正如司馬光所強調的那樣:
「文正是諡之極美,無以復加。」
宋朝三百多年的歷史,名臣、文豪輩出,能夠得到「文正」諡號的僅有9人。而王曾不僅僅被諡以「文正」,還得到了宋仁宗親筆題寫的「旌賢之碑」,開創了皇帝通過立碑表彰功勳卓著大臣的先河,王曾的家鄉也因此改稱「旌賢鄉」。
《朱子語類》評價王曾:「人品甚高!」誠如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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