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凱爾·博伊曼斯 2010 攝影:Tim Dirven 圖片由卓納畫廊(紐約/倫敦/香港)提供
米凱爾·博伊曼斯(Michaël Borremans)的繪畫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對藝術的真實訴求的寫照。有可追溯的歷史,但不沉重;有荒誕的現實場景,但不虛無;有可感知的鮮活形象,但不具體;有直指人心的關懷感,但不濫情。這一切決定了他讓繪畫生命力在當代得以延續,他的藝術被大眾所追捧,但似乎也決定了他不可免俗的成為「流行」的代表。
比利時藝術家米凱爾·博伊曼斯(Michaël Borremans)的個展「太陽的火焰」將於1月27日在香港正式開幕。為了本次卓納畫廊香港空間的開幕首展,博伊曼斯特別與友人合作完成了一段視頻,記錄下他創作這批作品時的繪畫過程。
米凱爾·博伊曼斯(Michaël Borremans),著名畫家,導演,1963年出生於比利時。曾在德國、美國、英國、日本等許多國家的藝術博物館及美術館舉辦過個展,作品更被多個國際性機構納入公共收藏。
原諒我一開頭像寫簡歷一樣介紹他,因為熟悉而陌生。聽他的名字讓我立刻想到另一位蜚聲世界的比利時藝術家呂克·圖伊曼斯。事實上,他們倆的確旗鼓相當,都是現今炙手可熱的畫家,頂級藝博會的標配。
也因為對博伊曼斯的錯覺認知,讓我不得不翻看一下他的簡介,然後再把這一切拋之腦後,因為作品才是我們對藝術家的唯一認知。1月27日,隨著卓納畫廊(DavidZwirner)進駐香港的開幕首展「太陽的火焰」的到來,博伊曼斯及其作品才真正走近中國觀眾。
《太陽的火焰》 29.1 x 25.1cm 板上油畫 2017 ©米凱爾·博伊曼斯 圖片由卓納畫廊(紐約/倫敦/香港)提供
博伊曼斯並不是年少成名的那一類藝術家,他原本學習的是攝影,這一專業背景的烙印至今仍深刻在他的畫面中。再加上博伊曼斯的祖父也是名攝影師,從小耳濡目染,在暗房中觀察祖父衝曬照片,目視著那些形象在藥水中從無到有的逐漸顯現。今天回望,他說自己對影子的注視,都是在從進入暗房那天開始的。
直到30歲,博伊曼斯才真正拿起畫筆,但那時候他的作品只有在酒吧展出的機會。當代畫家Jan Van Imschoot對他頗為賞識,就買下了幾張。在他的引薦下,博伊曼斯得以與比利時安特衛普的Zeno X Gallery合作。2004年,41歲的博伊曼斯才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大型畫展。
《太陽的火焰》 26.4x29.5cm 板上油畫 2017 ©米凱爾·博伊曼斯 圖片由卓納畫廊(紐約/倫敦/香港)提供
傳統的架上繪畫在影像、裝置媒介日趨活躍的當代也從沒停止過給人帶來不一樣的驚喜。博伊曼斯就是這樣一位在繪畫領域給觀眾帶來很多奇妙感受的藝術家。他的作品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單純的畫面,簡明的形象,特寫般的聚焦感,都讓觀眾過目不忘。好的作品就像是激流中的漩渦,力量潛藏於水底,當觀眾與作品接觸的一瞬間就被深深捲入漩渦之中而不能自拔。博伊曼斯的畫就是一個特別的鏡頭,每一次的聚焦,都有一個「博伊曼斯式」的典型視角。他引領著你去看他筆下的錦瑟芳華。
《The Angel》300x200cm 布面油畫 2013
《Red Hand, Green Hand》 40×60cm 布面油畫 2010
畫面中的人物通常只是個背影或是側身,即便是身體正向,頭部也是低垂或轉向一旁。那是一個不欲與人交流的世界。博伊曼斯讓筆下的人物決絕而冷漠,專注於自我存在的世界之中,無欲無求。一個拒絕與人交流的人越是能撩撥他人的探索欲。盤發白衫的年輕女子背影,如同一具軀殼置於桌上;身穿百褶裙,頭微低垂的小女孩,似乎是被闖入畫面的另一雙手操控的木偶;背著雙手,頭部融入背景之中,只留出一條麻花辮在兩胛之間的女孩,沉靜而堅定;以及一襲黑色晚禮服,驚豔卻沒有頭部的女子,荒誕而詭異。
米凱爾·博伊曼斯的作畫工具
背景如同幕布,隔絕與真實世界的聯繫,人物是孤獨的,也是規順古怪的。正如他自己所言「這些肖像並不是具體指向某個人,而是一個匿名、典型、通用的形象群體,在我的作品情景中的行為以及個體形象是代表了一個群體所共同擁有的某種不可名狀的情緒,也許是痛苦,抑或者是抑鬱。」這些被一束追光鎖定的人物凸顯於含混不清的背景之中,神秘且隱晦,脫離於現實,卻有一種比現實還殘酷的疏離感和刺痛感。
《The Loan》 310x205cm 布面油畫 2011 ©米凱爾·博伊曼斯 圖片由卓納畫廊(紐約/倫敦/香港)及Zeno X畫廊提供
如果說視角的選擇是博伊曼斯對藝術形式的主動切入,那麼人物的姿態倒像是人自身一連貫動作的瞬間影像。只是這些動態並不是誇張的戲劇化動作,而是極具儀式感的慢動作定格。博伊曼斯是一位熟諳形式自律的畫家,他經營畫面的構圖,專注於人物的顏色變化,並恰到好處地處理人物與背景的關係。他擅於用灰色來調和幽暗和慘白的激烈對抗。人物的顏色時而像被凍傷似的毫無血色,時而又像被灼傷似的紅得發紫。
現實的描繪中總瀰漫著一股超現實的氣氛。博伊曼斯盡情地、卻也是極為克制地揮動畫筆,塗抹顏色,所以他的畫沒有那些血脈噴張的情緒發洩,也沒有矯情迷幻的沉溺濫觴。他用高超的技巧,平和的心態表現那種隱喻的、讓人著迷卻也拒人於千裡的情境。這一切都表明他是一個「保守」的藝術家。他的作品中有委拉玆貴支式的陰鬱、深沉,有戈雅式的怪誕、恐怖,也有馬奈式的迷離與曖昧。
《TheBadger's Song II》 52.4x38x3cm 布面油畫 2015 ©米凱爾·博伊曼斯 圖片由卓納畫廊(紐約/倫敦/香港)及Zeno X畫廊提供
再入木三分的描述也無法形容博伊曼斯的繪畫給人帶來的刺激。什麼樣的文字配得上那樣的畫面?詩意讓人迷狂,哲學使人深邃。博伊曼斯的作品在讓人迷狂的詩意表達中,潛藏著哲學的深刻與警醒。藝術史上的那些大師,不是窮其一生地追尋藝術的精進,就是百轉千回地反思藝術何為。
藝術作品不是潮流和流派的註腳,也不是社會和個人的裝飾品,而是人們面對現實處境問題所投射的心理結構。準確勾勒這樣的結構無疑是藝術家們孜孜以求的目標。博伊曼斯的畫是客觀冷峻的,他描繪的正是這個片段化、支離破碎的圖像世界及淺薄的、怪誕扭曲的心理世界。他準確地勾勒了這個時代下,人們內心中的複雜、曖昧、混亂、痴嗔。
《The Devil's Dress》200x300cm 布面油畫 2011
《Sleeper》 40x50cm 布面油畫 2011
博伊曼斯質疑殘酷而冷漠的現實,卻也認同井然的自然秩序。因此他的畫有一種知識分子式的冷靜審視與人文關懷。這在他最新的一批作品《太陽的火焰》中尤為可見。這是一系列描繪了幼童們頑皮而神秘行為大小不一的畫作,滲透著險惡意味和暴力暗示。在類似攝影工作室常見的幕布前,一群血色模糊的小孩在嬉鬧、玩耍。弔詭、血腥、無邏輯的畫面鋪陳為一個抽離於現實的舞臺,幾個帶著血汙面目模糊的幼童進行無目的且無歡愉的活動。很難說清楚這些孩子在幹什麼? 或許幹什麼也不重要,因為觀眾分明感受到這是一個充滿殘暴、幻想、混沌、汙穢的世界。
血跡激起人的暴虐之心,孩童卻又激起人的憐憫之心。一邊是烈焰般燃燒的炙熱,一邊是黑夜中點燃微火的溫暖,這便是現實世界的複雜隱喻。血汙是人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抹顏色,也是生命的烙印。原始生命的衝動與力量伴隨著醜陋與汙穢,打開了人通往救贖的道路。
《The Leafs》 200x260x3cm 布面油畫 2015 ©米凱爾·博伊曼斯 圖片由卓納畫廊(紐約/倫敦/香港)及Zeno X畫廊提供
《The Leafs》 局部
紅銅、金棕、朱紅、白金、泥砂黃、赭石,這一抹抹顏色,構成了焦灼的畫面。博伊曼斯的畫筆似乎都來不及描摹一下孩童的神情,就被一種悽厲而神秘的色彩一筆掃過。他控制著「太陽的火焰」不致於把他筆下的幼童灼傷,但顯然幼童們已然脫離他的畫筆,形成一個個自然自在的生命,沉浸在自娛自樂之中。他們有著本能的衝動,有著感官的刺激,也有一種無意識的恣意妄為。天真、可愛似乎與博伊曼斯筆下的孩童絕緣。他把成人世界的爭鬥、傾軋、殘忍,轉嫁到不諳人事的兒童身上,使得那樣的血腥變得荒誕而本質。
博伊曼斯的畫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對藝術的真實訴求的寫照。有可追溯的歷史,但不沉重;有荒誕的現實場景,但不虛無;有可感知的鮮活形象,但不具體;有直指人心的關懷感,但不濫情。這一切決定他的藝術被大眾所追捧,但似乎也決定了他不可免俗的成為「流行」的代表。
《Mombakkes I》 56.5x44.5cm 布面油畫 2007
Hi藝術=Hi 米凱爾·博伊曼斯(Michaël Borremans)=MB
Hi:你30歲才正式開始畫畫,現在回看你的職業生涯,當初為什麼會想成為一位藝術家?
MB:我不認為這是一種選擇。在我還非常年輕的時候,我就被藝術所打動,因此十分確信我會成為一名藝術家,並且從未停止過畫畫。
Hi:繪畫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很多人都說「繪畫已死」。
MB:我其實也嘗試過各種不同的媒介,並且至今也在這麼做。但是對我而言,繪畫對於想像力的呈現是最有效的途徑。一方面是因為它是無可取代的最原始的方式,另一方面,油畫顏料可以在畫布上留下時間的痕跡。當然,像攝影或者數碼媒體都有各自的優勢,但是繪畫對我來說,使用起來更加的自如。
我也理解別人為什麼會說「繪畫已死」。但繪畫從來沒有死去過。就像我剛剛說的,繪畫是一種古老的媒介,它有強大的力量,它能讓主題變得神聖。我記得小時候去教堂,根本沒法把目光轉移到畫外的,就像有人創造了另一個世界深深地吸引了我。繪畫到今天仍然是絕對無可取代的,它會一直存在,直到永遠。
《Automat (I)》 80x60cm 布面油畫 2008
《The Ear》 42x53cm 布面油畫 2011
Hi: 從你開始創作到現在,經歷了什麼階段性的變化嗎?
MB:我工作的時間越長,風格和主題的演變就更加的清晰。儘管媒介沒有變化,但是在過去幾年裡,我的工作方式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主題更加貼近社會或政治問題,並且我對它們的興趣越來越濃厚。
Hi:你的作品有相對比較集中固定的主題內容,這些內容是如何進入你的視野的?為什麼會對小孩的表現情有獨鍾?
MB:很難說這些具體的主題內容源自何處,因為大部分的作品經歷的是完全不同的過程。想法可以來源於任何事物,比如我聽到的一句話;某個物體的一束光;我腦中虛構的一個怪異的元素……
這次的展覽主題「太陽的火焰」其實也是個巧合。一開始我其實是想畫一些裸體的青少年,但很難說服他們擺脫禁忌以裸體的姿態呈現,所以我女朋友建議我找一些年齡更小的孩子來參與,因為他們更自然。的確,最終的效果很棒。他們蹣跚學步的樣子為我最初的想法增添了另一層意義,並且打開了更廣闊的維度。
《The Examination》 50x65cm 布面油畫 2001
《The Pendant》60x40cm 布面油畫 2001
Hi:在這次的個展「太陽的火焰」以及2015年倫敦的展覽中,你筆下的人物抽離了很多具體的情境,從而讓情緒更為突出,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延續這樣一種表達方式?
MB:對,我作品中的背景一直都是不明確的。但在這次個展中,我希望每一個場景都是相同的,以此凸顯出人工痕跡的舞臺感,並且我所選擇的這種棕褐色與我設想的色彩構成十分契合。
Hi:你很少讓筆下的人物跟觀眾有視線上的交流,他們都是疏離的,這是你刻意為之與觀眾拉開距離嗎?
MB:我的確是故意這麼做的。因為這些繪畫作品就跟我小時候見到的一樣:它們都是通向另一個想像空間的窗戶。
Hi:光、背景、視角,這些都是你畫面中很有特點的因素,你對自己的繪畫技巧怎麼看?還會執著於提高自己的繪畫能力嗎?
MB:會,但技巧是其中的一個因素,這和你運用這些技巧的心態有關,它要求你非常放鬆但同時又非常的專注。我對顏料以一種美妙的方式在畫布上呈現十分著迷,甚至可以說有一種生理上的衝動。
《The Badger’s Song》22.5x31.1cm 布面油畫 2015
《Four Fairies》 110x150cm 布面油畫 2003
Hi:畫面中荒誕的劇場感和血腥的殘酷感,是源於你內心的某種心理狀態還是你對世界的理解?
MB:這就是我對人類當下現狀的看法,所以將這些無辜的兒童並置在一起,製造出互相蠶食的殘酷情景作為隱喻。
Hi:描繪老舊科學儀器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這和你表現孩童有什麼關聯?
MB:我想讓作品中的儀器形成一個矛盾的主題,以此強化表現力。這些與原始和動物保護主義有關的符號反對的是現代文明。對一個展覽的主題和視覺張力來說,作品中的矛盾衝突是非常重要的。
Hi:你筆下的孩童看久了讓人覺得壓抑和恐慌,這是你對人類生命的認知與體驗嗎?
MB:是的。我畫這個系列的目的就是用唯美和純真對抗暴力。
《The Pupils》 70x60cm 布面油畫 2011
《The Preservation》 70x60cm 布面油畫 2011
Hi:畫中的孩童帶有原始生命的血汙和成人世界的冷血,你是一個悲觀者嗎?
MB:畫面中出現的「暴力」僅僅是個隱喻。觀眾對血腥和暴力的反應是顯而易見的,而電影和電視劇裡的暴力鏡頭卻時常暴露在我們眼前。我們常常被現代媒體中的暴力所吸引,在某種程度上我感到不安。我們需要時刻警惕這種習以為常。
Hi:你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嗎?這對你的繪畫有何影響?
MB:我是個天主教徒。天主教的宗教繪畫無疑是我的根基,但我不確定它是如何影響我的。
Hi:有哪位藝術家對你有直接影響?
MB:我有許多喜歡的藝術家,但是最近戈雅對我作品的影響是最大的。
《Girl with Duck》 310.5 x 205.4 cm 布面油畫 2011
Hi:你對中國有什麼樣的了解?
MB:收藏藝術品在中國已經越來越成為備受尊敬的一件事。我相信這是一個會持續增長的市場。我之前來中國的時候,就遇見過許多見多識廣的藏家,他們對藝術界正在發生的變化了如指掌。顯然,香港會成為亞洲當代藝術的熱門據點。此外,中國已經有很多美術館在陸續落成,我很期待看到藝術在這片土地上是如何蓬勃發展的。
Hi:對你在中國香港的首展有什麼樣的期待,跟以往的展覽會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
MB:我希望大家能喜歡這個展覽和這個落戶香港的大衛·卓納(David Zwirner)畫廊。作為第一位對這個空間進行詮釋的藝術家,我感到非常的榮幸。
米凱爾·博伊曼斯2015年於卓納畫廊倫敦空間個展「Black Mould」
米凱爾·博伊曼斯2015年於達拉斯藝術博物館個展「As sweet as it gets」現場圖片
採訪文字翻譯:羅穎
圖片提供:卓納畫廊(DavidZwir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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