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別人一個個遠走高飛,我沒有離開,這是我的選擇。我覺得人生「不平則鳴」有骨氣,「不平則怨」沒出息。「怨」在我李敖看來是弱者的表現。我不怨也不走,我要留下來發出我的聲音。 ——李敖
我喜歡的當代作家當中首推李敖,確切地說,我景仰李敖先生身上那股正義感和不畏權貴的傲骨錚錚。
他狂放,桀驁不馴,睥睨眾生;他能言善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寫渾身刀片的文章,屢屢被打壓,卻能一次次絕地反擊,直至他的敵人一個個先他而去,他卻活得好好的。
李敖(1935年-2018年)出生於黑龍江省哈爾濱市,14歲那年隨家人遷至臺灣,後來成長為聞名海內外的學者。
其人文筆辛辣,言辭犀利,一身嶙峋骨,曾身陷文字獄,因文獲刑10年,出獄後依然我行我素,自始至終都不曾向權貴彎腰低眉。
李敖先生雖已故去,但他遺留在江湖中那些彪悍的人生事跡,如今依然為眾人津津樂道。
26歲時,李敖以一篇《老年人和棒子》掀起臺灣60年代中西文化論戰的序幕,他也因此開始揚名立萬。
他身為作家,作品《北京法源寺》曾被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一生著書百餘本,卻有多達96本被臺當局封禁。
早年迫於當局高壓,臺灣島內媒體曾長達14年之久,不敢讓「李敖」二字出現在報導中,以至於李敖的真面目一直被封鎖,被扭曲。即便如此,他也不屈服,愈挫愈勇,更加狂放不羈。
後來,當年負責查禁他書的人(許立農,上將軍銜)和他成為朋友,還當眾對他說:「我們向李敖道歉!」
然而,更有意思的是,興許李敖覺得對方的口頭道歉誠意不足,他又要求對方給他寫一封道歉信才行。對方照辦,給他寫了一封道歉信,結果這封信之後被李敖在電視臺錄節目時公諸於眾。
他曾自詡:「50年以來,500年之內,中國寫白話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他還說:「光憑好文章,就足以使我不朽。」,為此他在生前擴編《李敖大全集》至1400萬餘字,似以此「不朽」。
有人說,「英雄最孤獨,無敵最寂寞」,一向孤傲無匹,目無餘子的李敖,曾自我哀悼般感嘆道:「作為一個午夜神馳於人類憂患的人,作為一個思想才情獨邁千古的人,我實在生不逢時,又生不逢地。」
他恨自己生的太早:「我本該是五十年後才降生的人,因為我的境界在這個島上至少超出五十年,我同許多敵友不是相見恨晚,而是相見恨早。」
身為時事評論家,他言語犀利,口無遮攔,但凡他看不慣的,他都敢開腔發聲,當眾發表一番宏論。這讓那些請他去錄製電視節目或者演講的電視臺負責人和學校領導,在私底不知擦了多少把冷汗。
晚年致力於兩岸文化交融的李敖,於2005年回大陸,先後在北大、清華和復旦作了三場演講,光看主題就很李敖——「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尼姑思凡」!這三場演講很精彩,但臺下校領導也不知暗中捏了幾把汗!
李敖是作家,更是一名鬥士,是中國當代文壇的一朵奇葩,他時常因言因文得罪人,或被人告或告別人。
他喜歡跟人打官司,卻又不太在意官司的輸贏,曾宣稱享受跟人打官司的過程,也許他最為享受的是在庭上自我辯護時舌戰群雄的過程吧!
李敖一生吃官司不少,但詭異的是後來島內名流卻越來越少人願意主動提告他。因為他們後來發現,即便李敖最後輸掉官司,自已也會被他這麼一搞,聲名狼藉,身心皆疲憊,得不償失。
久而久之,島內人士仿佛達成共識:跟李敖打官司,即便贏了也是輸!一者李敖才情高邁,永遠鬥志昂揚,搖筆桿子論戰幾乎無人匹敵。二者,倘若與他舌戰,更是自取其辱。
譬如他在臺當立法委員那些年,在質詢環節,時常把臺灣政壇那些頭頭腦腦詰問得呆如木雞,狼狽不堪!
他善辯,肆意嬉笑怒罵,又能做到邏輯自洽,用他的話來形容就是:「我罵人的方法就是,別人都罵人是王八蛋,可我有一個本領,我能證明你是王八蛋。」
有好事者統計,李敖曾罵超過3000人,後又有記者就此事詢問李敖知否?怎麼看?
李敖霸氣側漏地說:「敵人是要挑的,因為有的敵人很爛他沒有資格做你的敵人,我到臺灣最痛苦的就是我碰到的都是些爛敵人!我沒法選,那就一網兜售,全部斬絕!」
李敖喜歡針砭時弊,卻因找不到合適的對手而痛苦,但罵人又是他快樂的源泉。他在一次採訪中曾對記者說:「現在我在臺灣唯一的快樂是要罵誰就罵誰,要寫什麼就寫什麼,也不要書號,我新出的一本書是《陽痿美國》,就這麼痛快。」
看似偏激極端的李敖,卻知恩圖報,愛憎分明,身上充滿正義感。
李敖年輕時,有一陣子窮得快要當褲子了,胡適當時對他施以援手,這讓他感念一輩子。於是,2005年他回大陸在北大做演講期間曾捐款數十萬給北大,請北大給胡適立銅像。
但是他並不因為胡適曾經幫過他,就終生為胡適唱讚歌,當他認為該批評的時候,他的言辭還是一樣犀利,不留情面。比如他曾這樣批評胡適晚年的不作為,他說:「胡適到了臺灣以後就是鬼混。」
18歲那年,李敖初次拜訪錢穆,因李敖的好學引起錢穆注意,此後他們書信往來多年。錢穆有一次在信中對年僅18歲的李敖說:「當知學問與德性實為一事,學問之造詣,必以德性之修養為根基,亦以德性之修養為限度,苟忽於德性,則學問終難深入,此層務盼注意。」
錢穆的諄諄教導讓李敖頗為感動,一直銘記於心。錢穆去世後,李敖回憶說:「信中對一個18歲的青年如此鼓勵,固因我的好學引起他的注意,也實可看出他具有教育家的風度。」
但是,李敖畢竟是李敖,對提點、指導過他的師長錢穆,他認為該批評時,仍然絲毫不留情面。事情起因是,錢穆為蔣氏八十歲生日寫了一篇祝壽文——《總統蔣公八秩華誕祝壽文》,文中錢穆將蔣氏歌頌為:「誠吾國歷史人物中最具貞德之一人。稟貞德而蹈貞運,斯以見天心之所屬,而吾國家民族此一時代貞起元之大任,所以必由公勝之也。」
當李敖看到這篇祝壽文時,他對錢穆的態度也由最初的佩服轉變為厭惡,李敖氣憤地抨擊錢的祝壽文:「肉麻兮兮,已是全然無恥,知識分子反動到這步田地,真大令人失望矣!回想錢穆當年給我寫信,標榜『學問』與『德性』的關係,如今學問』竟不能阻止『德性』的淪落,我真忍不住為他悲哀!」
即便李敖如此猛烈攻擊錢穆,但他心底還是對錢穆的殷殷教誨念念不忘。錢穆去世後,李敖曾這樣回憶他跟錢穆交惡後,有一次在臺灣「故宮博物院」遙遙相望的情形。
李敖說:「在錢穆死前不久,我去『故宮博物院』,遠遠地望見了他,他已老態龍鍾、步履維艱。我沒有趨前問候,但心裡一直感念他,畢竟在我少年時代,他曾經被我心儀,曾經熱心指導過我、幫助過我,這種老輩風範的人物,對於『現代史』來說,真是『上古史』了……」
這就是李敖,吃人家的也不嘴軟,拿人家的也不手短,愛憎分明,知恩圖報,心中充滿正義感。借用李敖自己的話來總結就是:「英國人說英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對於我李敖來說,我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正義。」
李敖敢怒敢言,不畏權貴,不媚俗流,傲骨錚錚,故而又被西方媒體捧為:「中國近代最傑出的評論家。」但我個人覺得他更像關漢卿口中的那粒「銅豌豆」,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噹噹一粒銅豌豆。
何謂「知識分子」?李敖就是當代真正的知識分子,他具有我國傳統「士」人的風骨,所謂「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李敖在「弘毅」這條大道上踽踽獨行,雖身負累累傷痕,但能善終殊為不易。他常感嘆自己生不逢時,而在我看來,這個時代有李敖也是時代之幸!
致敬李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