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牆妞已經被這個眼神掰彎了
這是盧卡斯很有代表性的一張照片。這個打扮中性的女人眉頭緊鎖,略帶慍怒,目光炯炯地對著鏡頭,嘴裡正在啃咬一根香蕉。跟她的眼神交匯時,不禁感到一股撼人心魄的威懾力。
2008年,當達明安·赫斯特在專場拍賣會上,以2.7億美元成交價打破了蘇富比最高紀錄,走上藝術生涯巔峰時刻,他一定不會忘記20年前,那次讓他初露鋒芒的學生作品展《Freeze》(冷凍)。
《凍結》開幕派對 倫敦港務局大樓,薩裡碼頭
Ian Davenport,Damien Hirst,Angela Bulloch,Fiona Rae,Stephen Park,Anya Gallaccio,Sarah Lucas,Gary Hume
回憶起這場展覽,其引發的舉世震驚程度,足以讓每個參展成員都吹上一輩子。其中就包括莎拉·盧卡斯。
超級藏家查爾斯·薩奇(「一個定義了英國當代藝術的人」)贊助了這次活動,並在1992年為他們舉辦了《英國青年藝術家展一》(Young British Artists I),其縮寫「YBA」就成了這個英國最火藝術天團的名號。
1988年8月6日至1988年9月29日
在倫敦薩裡碼頭舉行的凍結展覽的準備工作
那一年達明安·赫斯特22歲,盧卡斯25歲,翠西·艾敏26歲。他們都是倫敦大學金匠學院的同學、朋友。
達米恩·赫斯特與莎拉·盧卡斯,殖民地房間,倫敦,1999年
攝影:Johnnie Shand Kydd
和他那些舉世矚目的同學們相比,盧卡斯很低調。不僅不愛拋頭露面,還兩次拒絕了「藝術界的奧斯卡」——透納獎的提名。在她沉默的時間,大部分都用來持續高質量地創作。
盧卡斯的作品可沒那麼低調。在《冷凍》之後的第4年, 盧卡斯舉辦了第一場個展,並以作品《釘在一塊板上的陰莖》一鳴驚人。
相信你也注意到了這個讓人目瞪口呆的作品名。它是當時一期街頭小報的聳動性標題。這個展覽直接確立了盧卡斯的地位。
這是她用小報上的肖像畫做材料拼貼成的作品。通過這些肖像,莎拉讓公眾直接面對英國文化中令人不安的成分。
幽默感是大英人民的必備技能,刻薄又不失嘲諷,說白了就是"蔫兒壞" 。不像美國人的幽默,打葷腔、黑總統、黑政府、黑隔壁老王,直白易懂。
在盧卡斯的作品中,牆妞仿佛看到了一個繃著臉開玩笑的智者,話音還沒落,全場就已經笑抽了。
穿著厚皮靴和松垮的牛仔褲,叼著香菸,雙腿叉開,眼神帶著挑釁。有沒有感覺她釋放著雌雄同體的氣場?
最顯眼的是兩個乳房位置的煎蛋。人們把這種藝術手段叫做「視覺雙關」。
這個笑話,講的確實挺意味深長的。
人們對女性的刻板印象遭到了無情的羞辱。
那麼,盧卡斯是如何成為了這個粗魯的假小子和瘋狂的「性器官」仿造者呢?
盧卡斯生於1962年的倫敦,就是《波希米亞狂想曲》中那個肆意放縱的年代。她的爸爸是個送奶工,媽媽是兼職園丁和清潔工。
那個年代,引領英國潮流的還是搖滾。童年的盧卡斯做夢也想不到,在她26歲那年,她和她的藝術家朋友們將扭轉局面,成為倫敦青年狂熱追捧的愛豆。
在那個戰後蕭條的時代,滿大街都是嬉皮士。具有反叛精神的時裝、音樂、文學、電影如火如荼地交替上演。那時的倫敦城被稱作「搖擺倫敦」,這個名字是不是有點剛磕完藥的趕腳?
盧卡斯16歲就輟學了,17歲意外懷孕。她不願意重複這種枯燥的生活,於是墮胎去了歐洲。沿途不知道該去哪兒,不停搭著便車,到處走走停停。
活著總要做點什麼吧?
偶然間,她遇到了一個學藝術的人,突然想到:哦,這個我可以做!
《以火滅火》(fighting fire with fire)
後來,她進了著名的金匠學院。這所學院號稱YBA的搖籃,美術系全英國首屈一指。1990年以來,這裡的畢業生獲得了超過30次透納獎提名,並產生了8位得主。撐起英國藝術圈的半壁江山。
但畢業以後,尷尬的事發生了:藝術圈就是一個「雄性俱樂部」,聰明的畫廊更歡迎男藝術家。盧卡斯每每從那些開幕式和晚宴歸來,總會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為這些直男癌的現象感到憤怒。
當年的街頭小報上,充斥著物化女性的訊息。比如下圖中的黑字「男人為我的身體而狂野」。
再看這些樂此不疲的性奴役。
當時有一位世界上最受非議的女權主義者,名叫安德裡亞·德沃金。她用一生反對父權的暴力和歧視。
這個女人給了盧卡斯很深的影響。這個時候,盧卡斯的創作堅持不為取悅任何人,僅僅取悅自己。
不被過多關注,反而讓她的創作格外自由。逍遙自在而又極端精確。
她在作品當中去探索性別的邊界。像是在撩撥、誘導,又像是在自嘲或是挑釁。帶著滑稽的男性姿態,讓人氣惱又好笑。
這張靠牆的床墊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由一對大柚子和一隻口朝外的水桶組成;另一個是兩隻橙子跟一隻筆直立起來的黃瓜。不用我多講你也明白這層隱晦含義吧?
就像她的精神導師那樣,盧卡斯始終無視俗約,保持著一張毫無修飾的素麵。T恤+牛仔褲+厚底鞋,這身裝扮從她11歲起就沒變過。
從她的身上,你幾乎看不出一點性別的傾向。似乎同時是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孩子。
《自畫像與女內褲》,1999
她往連褲襪裡面塞羊毛,撐出一個人的形態,但頭頂長著一對長長的兔耳。這個系列從1997年持續至今。
《兔子》系列裝置中,八個用連褲襪填塞的長筒襪「兔女郎」坐在辦公室靠椅上,身上的八個顏色正好是八種球色。辛辣地搗毀了對女性身體的物化。
由一簇簇的香菸集成的女人乳房形狀,看上去像是最色情的抒情。
90年代的倫敦東區,水管工、異裝癖、藝術家、無家可歸者……在這裡,就連流浪漢都是酷的。倫敦製造業減少了65%, 未被使用的倉庫荒廢出來,一批藝術家在這裡開闢工作室和畫廊,至今仍然是倫敦乃至歐洲最大的藝術家聚集地。
1993年,為了維持生計,盧卡斯把一些作品打包賣給了查爾斯·薩奇,1月2日,她和翠西艾敏合夥開了一間小店。那時候,距離艾敏的《我的床》首次亮相,還有5年。
講講這位老姐妹翠西·艾敏,後來的倫敦藝術圈大姐大。13歲遭到性侵,輟學,之後遊蕩於咖啡館、酒吧,15歲在舞蹈比賽被一幫男人公開羞辱為「妓女」,接連經歷了一次流產和兩次墮胎,以及數次自殺未遂。
鬼知道她是怎麼活過來的。
《我的床》翠西·艾敏
翠西·艾敏成長為了一個鬥士。20世紀的最後一年,《我的床》參加了透納獎展覽,藝術圈為之一驚。傳聞作品在東京展出之前,剛到日本就差點被講衛生的海關小哥哥銷毀。另外還聽說,有一對潔癖夫婦,千裡迢迢感到泰特美術館,掏出洗潔精和抹布就開始為艾敏姑娘做「臥室大掃除」,幸虧保安及時攔下了這熱心人的兩口子。(扯遠了)
這座小店特點有三:行業大拿、瘋狂的T恤、一場狂野的關門大吉派對。
這對姐妹湊在一起像一對無敵女金剛。
薩拉·盧卡斯(左)和翠西·艾敏(右)
1993年在倫敦紅磚巷商店門口合影。
攝影:Carl Freedman
開店就得有東西可賣。姐倆想來想去,動手攢了一批」商品「。比如,寫著「幫幫我」「真無聊」 的絲巾、「我真操蛋」 「你擼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她是根烤肉串」和「無恥混蛋」 T恤。
那個T恤的背面,還反著印了一遍「無恥混蛋」,這樣你自己在鏡子裡也能讀到這幾個字,多好!這樣你從裡到外整個就一混蛋了。嗯,很機智。
沒錢買煙的時候,她們就拿廢舊煙盒折成小兔子和小貓,籤上名字放進櫥窗,賣3.1英鎊,也就是下一包煙的價格。或者把她們自己的照片印在馬克杯上面。
她們賣過最貴的物件是盧卡斯做的一隻章魚,艾敏在上面粘了一頂假髮。這件作品安東尼•迪奧弗雷(英國元老級藝術品經紀人)打算收走,姐倆為它開價600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是一個月的房租。
大量銷售的作品都來自廉價的現成品改造
「商店」的營業時間是周四、周五上午11點至下午6點,周六全天直到周日下午。
人們口口相傳找到這裡,大批收藏家從紐約坐飛機過來,半夜才到店裡。
當時薩拉正值事業起步,是個金字招牌,每個來到倫敦的人都要來這裡體驗這個壯觀的藝術新景。
薩拉·盧卡斯在 「商店」門口
在商店的最後一夜,是艾敏的30歲生日。畫廊老闆喬舒亞·康普斯頓給商店派對找來了一家啤酒品牌做贊助。銷售啤酒的女孩們湧進店內:金髮飄飄,濃妝豔抹,穿著泳衣,身上還挎著著「Zeiss」字樣的飾帶。在派對過程中,她們在櫃檯後面售酒。
她們把喝完的空酒瓶、空箱子堆成了一座山。醒來的時候已經趟在那箱子頂上了。
那段時光雖然短暫,卻成為了倫敦地區的一大盛況。同時,它也記錄了那兩位卓越非凡的女藝術家,如何在一個低迷的處境中,自帶幽默地尋求著生存和創作的出路。
《商店的最後一夜》,1993年
好了,這就是我們今天講的「英國壞女孩」莎拉·盧卡斯。
自由的腦洞,創造的自信,以及離經叛道的勇氣,造就了這個偉大的藝術家和有趣的人。
她兼具色情和抒情、沉重而矛盾,直白地探討著性、死亡、絕望、狡猾和所謂的英國特質(Englishness)。
近年來,盧卡斯的作品在全世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她的創作對全球年輕藝術家們亦產生著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2015年,盧卡斯代表英國參加了威尼斯雙年展。展出的21件作品中有盧卡斯標誌性的生殖器一般的雕塑、家具、坐便器、香菸和大量半身人體石膏雕塑,延續了盧卡斯一貫的挑釁性。
英國《電訊報》認為這場展覽「不同尋常的有力」(remarkably strong)。
2018年,當莎拉·盧卡斯的大型回顧展在紐約新美術館展出的時候,她在中國的首個個展同期也在醞釀策劃中。
今年11月,盧卡斯迄今為止在亞洲地區最大規模的展覽,即將亮相北京。
讓我們共同期待,一睹盧卡斯鋒利幽默的「色情」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