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衝動、說離就離的時代似乎終結了。
今年1月1日起，離婚登記程序調整為「申請—受理—冷靜期—審查—登記（發證）」，增加了30天的離婚冷靜期。
如今，新規已實施近兩個月。有媒體報導，離婚登記處變得更忙；也有人感慨，離婚不再自由，變得「一票難求」……
不過，這股浪潮尚未波及杭州。近日，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走訪杭州市下城區婚姻登記處發現，前來辦理離婚登記的人並不多。2月24日，錢江晚報記者登錄浙江省婚姻登記網上預約系統查詢，除了周六時間沒有餘號，其餘工作日各時間段都有充分選擇。
冷靜期果真可以減少隨意、衝動的離婚嗎？30天的緩衝能夠拯救婚姻嗎？對於離婚和離婚冷靜期，不同年代的人看法有何差異？
今天的故事，先從上世紀50年代的志國和美麗夫婦講起。
離婚冷靜期正式實行的第一個月，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東北的志國和美麗夫婦又復婚了。
「決定復婚之前，你們知道再離婚就要面臨離婚冷靜期嗎？」有人問。
「知道，一個月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因為這個冷靜期，我們之前就有過，長達30年。」他們答。
生於上世紀50年代，在經歷了饑荒，下鄉，改革開放之後，2019年，志國和美麗決定離婚。這一年，志國65歲，美麗63歲。
沒有「官宣」，兩個人去民政局領了離婚證。給他們辦理手續的業務員說了句，「這麼大歲數了，叔叔阿姨有啥不可調節的矛盾，咋非要離婚呢？」
兩個人誰也沒搭話，業務員也就不再勸說，蓋上鋼印。法律上，美麗和志國終於各自自由了。
美麗帶著一個行李箱，回到了自己媽媽的房子，和喪偶的妹妹住在了一起。別人問起，她就說覺得妹妹一個人住得太孤單，她想多過來陪陪。
連他們的女兒都不知道。一年前，女兒外派去了鄭州工作，偶爾打視頻電話回來，志國和美麗會彼此打配合，「你媽去買菜了」「你爸去公園鍛鍊了」。只有在這個時候，兩個人才是最默契的。
美麗本以為，日子就該這樣平穩繼續過下去，但在離婚一年後，志國突然有了變故。
「覺得我的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剛離婚時，美麗這樣說道。
22歲結婚，40年的相處時光裡，美麗最難以忍受的，就是志國隨時隨地製造出的各種「噪音」。
早上起來的咳痰聲，拖鞋踩地板的噠噠聲，翻動報紙的譁啦啦聲，和志國獨有的大嗓門……從一早起來，美麗便開始心慌氣躁。
而這，都是好靜的美麗在結婚前沒有預料到的。
吵鬧只是表象。深究下去，美麗已經很難講清她當初為什麼嫁給志國。
在那個年代，美麗能選擇的人很少，她甚至不清楚結婚的意義。她只是看著長輩都這樣過來，覺得婚姻也不過就是找個人搭夥過日子，只要那個人沒什麼身體缺陷，模樣還算過得去，嫁給誰都一個樣。
她和志國是家人介紹認識的。志國媽媽扯著志國來了美麗家，她躲在帘子後偷偷看了志國一眼，覺得眉眼英氣的志國是自己喜歡的模樣。
美麗家裡窮，書讀到高二就沒再繼續讀下去了。志國是大學生，身上洋溢的的那股子「書生氣」，也讓美麗有些心動。
後來，兩個人又被分到了同一個地方下鄉，就自然而然地戀愛了。鄉下窮，他們戀愛期間沒有看過一部電影，也沒什麼浪漫的瞬間。志國給美麗送幾個鹹鴨蛋，美麗幫志國洗洗套袖，其餘的記憶早已被衝淡。除此，美麗甚至說不出除初見外任何一個讓她心動的瞬間。
到了該結婚的年紀，美麗覺得身邊這個人也沒看出有什麼大的缺點，再加上家裡一撮合，兩三個月之後，選了個吉祥日子，志國騎自行車帶著美麗，就把婚結了。
離婚這個想法，從他們的女兒文文出生開始，就埋在了美麗的心裡。
也沒什麼大事，但失望從一點點小事上積累了起來。
志國愛喝酒，愛交朋友，在郵局是個小幹部，家裡總有絡繹不絕的人來吃飯談天。美麗做飯，刷碗，總不見志國來搭把手。看著醉醺醺的志國和朋友們聊得眉飛色舞，美麗總覺得心裡不是個滋味。
最讓美麗難以忍受的，就是喝了酒的志國。他坐在沙發上，把茶几拍得震天響，張口閉口全是國家大事，甚至惹得鄰居來投訴。美麗看不得志國吹牛的樣子，會對他冷嘲熱諷，惹得志國吹鼻子瞪眼——「你一個小女人，懂什麼？」
時間一久，兩人的怨氣自然就積累起來了。
對於美麗的抱怨，志國覺得這不過都是些「女人的小事」。兩個人起初是爭吵，後來覺得溝通無果，便開始分房睡。美麗不止一次想結束掉這種「伺候人的生活」，但是看著還在上小學的女兒文文，她狠不下這個心。
拖著拖著，兩個人產生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女兒在的時候，他們會互相問候兩句，擺出一副夫妻的樣子來。只要女兒不在，兩個人就各幹各的事，把對方當做透明人。
美麗知道，這期間，志國在外面不是那麼「一清二白」的，有過一個曖昧對象。美麗懶得管，她把自己的日子經營得很好。美麗喜歡看書，喜歡插花，偶爾和朋友打打麻將。
美麗不止一次地問起過志國，要不要放彼此自由？但是一提起這些，志國就開始橫眉豎眼——「我們離婚了，文文怎麼辦？」
不過，這句話很快隨著文文的成家生子不了了之。雖然文文和他們還在同一個城市，但是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美麗和志國各自做各自的飯，像是合租的室友，最長的時候，他們可以三四天都不和對方說一句話。
那個埋在心裡的叫做「離婚」的種子，已然深深紮根在美麗心裡。她太渴望過沒有志國咳嗽聲的日子了。
這些年她一直在攢錢，志國給的生活費剩一些，自己做零活攢一些。她想試著徹底擺脫這個家，去找尋自己的價值。
終於，在文文工作調動的這一年，志國鬆口了。美麗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兩個人一起走出民政局的時候，志國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可就在離婚的第二年，意外就猝不及防的來了。
2020年11月，志國被查出了嚴重的心臟病，需要動手術安裝支架。文文的外派期還沒結束，照顧志國的擔子，又重新落到了美麗這裡。
志國不願意讓美麗照顧自己，他一個人去醫院做檢查。在醫院摔倒之後，護士打電話打到了文文那裡。志國這才向文文告知了離婚的事情，並且叮囑文文：「我生病的事情，別告訴你媽。」
文文給志國請了一個護工，但生病的事情還沒瞞幾天就被美麗知道了。她主動跑去照顧，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卻屢屢被志國吼回去——「我們沒有關係了，你不用來！」
爭吵終於在志國的又一次拒絕中爆發。
或許是因為志國病了，吵著吵著，他開始突然說起了美麗這些年的好：例如，無論何時都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例如，對文文的悉心照顧……最後，志國別過頭，跟美麗說了一句——「既然離婚了，就別再拖累你了吧。」
這時，美麗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自己並不愛，但過了大半輩子的男人，第一次這麼需要自己的陪伴。
那天她回到家，想了很久很久。第二天，她帶著燒好的粥到了志國的病房，對他說：「不然，還是復婚吧。」
志國生病之後，性格變得柔軟了很多。雖然嘴上他還偶爾和美麗倔一下，但是行動上卻開始越來越依賴美麗。
有一次全家人出去散心，中途上加油站休息，美麗去上洗手間，文文想把車挪一個位置，坐在車上的志國以為文文想走，立馬吼道：「還少一個人沒上車呢，不許把她落下。」文文用這些小事勸美麗，「爸爸性格改了很多，你要不要重新和他開始試試看？」
離婚一年多，趁著志國手術後身體稍有好轉的時候，他們又去了一趟民政局，兩人正式復婚了。
「或許沒人能理解我的決定，但是我確實不是一時衝動。」美麗說道。
復婚之前，文文曾經勸過美麗要慎重，但無論怎樣她都支持媽媽的決定。她甚至半開玩笑地向美麗提過離婚冷靜期這個話題，「媽，這次復婚，再想離婚可就要有冷靜期了，沒那麼容易了。」美麗笑著回應，「都一把老骨頭了，不想再折騰了。」
復婚後，美麗很難講清現在的生活和之前有什麼區別。「可能生病之後的他沒那麼吵了吧。」美麗笑笑，「現在也不能說自己是幸福的，但至少充實還是有的。」
（志國和美麗為化名）
你對「離婚冷靜期」怎麼看？
來源：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見習記者 劉俏言
值班編輯：倪王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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