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5篇
在伊·卡達萊的小說《斯芬克斯之夜》裡斯芬克斯變成主人公。它說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最初它和人類的協議是這樣的:它有權向人類發出問題,人類如果回答不出來,那麼它就會懲罰他們;但是反之,人類也可以向它提出問題,如果它回答不出來,那麼人類也有權力去處罰它。可事實上,從沒有人敢於向它提問,因為被斯芬克斯嚇住了,因為斯芬克斯的意思就是「令人昏厥」和「令人窒息」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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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達萊的作品裡說斯芬克斯其實比所有人都焦慮,同時它以為用焦慮製造的壓迫會給自己帶來解脫,但卻恰恰相反,它不但從未從中感受到任何解脫,反而會因為周遭的焦慮感到冰冷。這說明了焦慮關係的本質——它會使得所有人,不管是製造壓迫和焦慮者,還是被壓迫或者提問者。在這方面,無人比馬爾克斯在《族長的秋天》表達得更淋漓盡致。在那裡,獨裁者比斯芬克斯更令人窒息。而在現實生活中,「斯芬克斯」們也確實處處可見,他們未曾帶來任何積極的意義,而是不斷地使得周遭處於焦慮之中——唯有在焦慮之中,他們才可以稱為中心。製造焦慮實際上是一種精神的王霸行為。但這絕不是伊·卡達萊關注的焦點。
伊·卡達萊真正想說的話是:為什麼無人敢於向斯芬克斯提問?斯芬克斯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他其實比所有人恐懼他的人更加的恐懼,但是卻無人向它發問。就像是馬爾克斯筆下的那個可憐的獨裁者,他脆弱不堪,可是卻無人可以接近他。因為應對這個焦慮所造成的世界的冰冷,斯芬克斯別無他法:只有不斷地給人加壓,不斷地將壓力和焦慮轉移給別人。也就是說,斯芬克斯的焦慮時刻同時也在增長,而其不斷地將這種增長轉移給他人。因此,斯芬克斯的欲望竟然是瞬間的崩潰,而不是長久地緩慢地崩塌。因此需要知道的一點,那些製造焦慮者其實本身也是最渴望崩潰,也最有可能崩潰之人。只是它並未受到任何挑戰,即提問。
斯芬克斯提出謎語在人看來似乎很難,但是在斯芬克斯看來其實應該不可能更加簡單:難道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狀態嗎?我所提問的難道不是最簡單的問題嗎?他們怎麼可能對自己如此無知呢?這一神話本身就是一個反諷——人們因為自身的焦慮,連最簡單的問題都無法回答。這一故事最終指向了焦慮的原初:它的秘密在於正是因為人根本無法真正去面對恐懼和焦慮,從而無法真正返回自身,因此無法回答關於自身的最簡單的問題。但是斯芬克斯是什麼呢?是現實的恐懼嗎?顯然不是。它更像是是人的靈魂的一部分——或者我們精神的他者,這一部分要求我們回答我們自身的問題,同時給予我們恐懼和焦慮——當然這其實是同一個問題。而最可以證明這一點(即斯芬克斯是人之精神固有的一部分)正是那個斯芬克斯的疑問:為什麼人不向我提問呢?因為人時刻總是處於處心積慮的自欺之中,想到這裡,我想到馬爾克斯那部作品《族長的秋天》故事的更可怕之處——那個焦慮的暴君難道是我們自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