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我是一個妓女,那麼我永遠是一個妓女。作為一個妓女的本分,我會一直做下去。」
一生堅持同一份工作,有多少人做到。如果有人做到那應該有太多的牽絆!比如說這位臉上塗滿白粉、畫著厚重眼影和濃豔口紅、穿著高跟鞋和白紗裙、帶著長長的白手套,簡直像個活殭屍——做了數十年妓女的老婦人瑪麗。
瑪麗本名叫西岡雪子,日本人叫她豔豔,瑪麗小姐,甚至有人稱她為皇后陛下.
當其他老人都在子孫滿堂頤養天年的時候,她還得馱著背在街上招攬生意。她在日本沒有家,走到哪都得隨身帶著自己的全部家當
日本著名導演中村高寬製作了一個紀錄片《橫濱瑪麗》,就是關於她的故事,2006年4月15日在日本首次上映。
瑪麗是美軍的慰安婦,有人說,她住在山手的豪宅,有錢高貴;有人說,在郵輪駛出前,她總在岸邊揮手送別;有人說,她深愛著一名美國軍官,他送她一枚翡翠戒指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之時,被喚為「皇后陛下」的瑪麗便昂著胸膛,自信且優雅地走在街上,用最溫柔的聲音和路人道一聲:「晚上好!」
1945年,日本投降,美國盟軍進駐日本。經歷過戰爭的島國滿目蒼夷,民不聊生。瑪麗的父親在戰亂中死去,弟弟霸佔了家產,她的前途一片灰暗。24歲的瑪麗只好獨自前往橫濱討生活。
一則「做新女性——涉外俱樂部招聘女性事務員,包吃住服裝,高收入,限十八至二十五歲女性」的招聘廣告的發布,讓她的生命之河也從此拐彎。
年輕時的瑪麗,容貌豔麗,會彈鋼琴,寫得一手好字,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很快她就通過篩選留了下來。然而,找到工作欣喜萬分的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她進入的是竟然是國家賣春機關!
在二戰中,日軍入侵亞洲各國時到處凌辱婦女,在投降後他們也害怕起來,擔憂本國的婦女遭受美軍同樣的對待,因此參照日本在戰爭中建立的「慰安婦制度」,建立起RAA協會。他們決定用一部分女性的肉體,來換取絕大部分婦女的安全。
一名美國記者通過深入調查,對日軍慰安所制度進行了報導。這引起了這些美國兵家屬的強烈不滿,在一片抗議下,日本政府終於關閉了各處慰安所。她們就這樣用肉體和眼淚,免費替自己的國家還了孽債,留下滿身的瘡痍,再被慘無人道地趕到街上.
1946年,她從慰安婦變成了站街攬客的「panpan」女郎,也就是妓女,日本戰敗後專門為駐日美軍做生意的女人。其實妓女有心,只是將軍不信。
瑪麗和其他的「潘潘」相比,是那麼與眾不同。她面容姣好,會畫畫,會彈琴,會講流利的英語,她從不搔首弄姿,走路總是抬著頭,穿著復古的裙裝,明明是個妓女卻打扮得像貴族小姐。
她成了妓女中一個優雅的存在,在那個人人匆忙為生計而活的年代,她在當時的風塵花町名噪一時。之後她便和一位美國軍官熱戀了,他送給她一枚翡翠戒指,作為定情信物。天真的她以為,她終於可以擺脫這些苦難.
然而,韓戰爆發,駐紮在橫濱的美軍受命開往戰場,相戀的美國軍官要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國家。不過,美國軍官說,他會回來找她。
那天,瑪麗去送行,有人說當時看到瑪麗和一個男人擁吻,郵輪起航,瑪麗跟著郵輪跑,郵輪已經走遠,瑪麗開始站在那裡唱歌,引來了不少人,那個場景那麼悲傷…
韓戰結束後,軍官沒有回來……瑪麗堅信男人會回來,因為,除了這個,她實在沒有其他的,值得相信。她每天在臉上塗著像藝伎一樣厚厚的白粉,穿著洛可可式的優雅白色紗裙,拖著僅有的行李,白天她流浪在街頭,晚上就睡在街頭。
瑪麗相信,她這樣打扮,是想在未來的某天,回到橫濱的軍官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她。但是,她的所作所為,卻被別人當成瘋子。她奇怪的妝容,加上她之前為美軍服務的經歷,讓周圍的人都把她當作過街老鼠般看待。
流浪街頭的這段時間裡,被抓進警察局22次,沒有旅館願意收留,她躺在大廈的角落裡過夜,一個包袱就是她的全部家當。
隨著年齡的增長,瑪麗再也沒有客人的光顧。她始終一如既往地畫著濃厚的妝,穿著白色的蕾絲裙,一直站在街道上,卻從不會刻意招攬客人。她的身份如同莫大的恥辱,讓周邊的人避之不及,或嗤之以鼻。
人們用嘲笑的目光看著她,她不慍不怒,微笑著前行。常去的咖啡店老闆,委婉地和她說:「明天你不能再來這兒了。」她說:「我杯裡還有咖啡呢。」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她默默地向店主深深鞠了一躬。
世界並不像你想像般絕望,有侮辱她的人,自然,也有善待她的人。無家可歸的瑪麗,每天會在一個固定的街角遊蕩。累了在一家旅社的大堂裡休息,那裡有一把屬於她的破椅子,這是一個商務老闆送給他的。上面用中文寫著:我愛你。
後來,有一間大廈的老闆,他給了瑪麗一個睡覺的地方,就是大樓大廳的一把長凳。其他大樓的人都會驅逐她,只有這位老闆願意讓她留在這裡。不願意平白無故接受的瑪麗每年過年都會寄小禮物給這位老闆,比如,一張明信片,一條毛巾。
瑪麗雖然貧窮不堪卻一直驕傲地活著,從不討好當權的人,不討好跋扈的人,從不接受直接施捨。誰要同情給她錢,她立馬轉身就走。她說:」這是一個妓女的自尊。「
就這樣,在別人嫌棄的目光和少部分人的溫暖下到了1991年,70歲的瑪麗遇見了元次郎。元次郎,作為一名同性戀、異裝皇后、男娼,他更像是另一個瑪麗,用自己的方式活著。罹患癌症的他,仍舊登臺唱歌,打扮得一絲不苟,將他的一生與情愛都唱到歌裡。
他像兒子一樣關照瑪麗,他和瑪麗之間的感情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羈絆,他們每周都會一起吃一次飯,聊聊天、談談心。元次郎的每次演出都有一個專屬瑪麗的位置。在這涼薄的世界,他們成了彼此最深的依靠。然而,1995年,在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過後,瑪麗消失了。
這時,人們才意識到她已經成為城市歷史的一部分。人們越來越多地談起瑪麗。報紙用一大版介紹瑪麗,標題是「83歲的娼妓」。
在離開的前一晚,她給元次郎寫了一封信:如果再給我三十年,我會努力成為一個好老太太。我還有很多很多夢想……
人們開始討論她,開始尋找她,少了她的橫濱,似乎多了幾分寒意。直到幾年後,元次郎得了癌症,當他在醫院等待死亡來臨時,他接到一封來信,信裡寫著:我想回橫濱了……署名的正是瑪麗。
紀錄片的最後,元次郎出院去探望了在故鄉養老院的瑪麗,他在臺上艱難地給她唱日文版的《My Way》。坐在臺下的瑪麗仔細聽著,時不時點頭,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的演出。這時候的瑪麗,卸了妝,是一位年邁且慈祥的老太太,她用回了自己的真名,西岡雪子……
2005年,瑪麗與世長辭。到最後,她也沒有等到那個美國軍官。
臨死前,她回憶起一個人夜晚踟躕路上的心情:「我想起的卻不是孤單和路長,而是波瀾壯闊的海和天空中閃耀的星光。」她面帶微笑,仿佛從未受傷過。
即使是名妓女,也可以活得毫不羞愧。她的傳奇故事留在人們心中。